白日之下|取材自多宗偵查報道 01記者還原當日真實新聞採訪歷程

撰文:冼博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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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白日之下》以記者的視角,將幾宗過往的安老院舍和殘疾院舍偵查報道改編,包括多篇《香港01》的獨家偵查報道。電影創作之時,導演和編劇找到2015至2016年報道多宗「殘疾院舍黑幕」、先後擔任《明報》首席記者及《香港01》偵查組採訪主任的蔡傳威,和《香港01》偵查組記者龍婉琪、勞顯亮做資料搜集,到電影開拍時,飾演記者的余香凝、梁仲恆、許月湘,亦曾與當時負責的記者訪談。
近日「香港01眾樂基金會」和「香港01」舉行《白日之下》放映會,導演簡君晋、編劇唐翠萍和李卓風、女主角余香凝、女配角梁雍婷,以及當年採訪的《香港01》偵查組記者出席映後分享會。兩位記者亦分享了當年新聞的採訪細節,如到十多間院舍明查暗訪,尋找新聞線索,再訪問吹哨者、目擊者,交叉比對文件、閉路電視片段以及公司、土地查冊,才能完成一宗偵查報道。

11月7日,《白日之下》香港01眾樂基金及香港01放映會,導演簡君晋、編劇唐翠萍和李卓風、女主角余香凝、女配角梁雍婷,以及當年採訪的01偵查組記者龍婉琪、勞顯亮,分享電影拍攝經過,以及現實採訪經歷。(蘇煒然攝)

電影以記者視角看院舍問題

《白日之下》以記者為主角,開展調查殘疾院舍的故事線。導演簡君晋說,並非想拍攝紀錄片或還原當年的各種事件及採訪過程,選擇以記者視角看院舍問題:「在2015至2016年幾宗轟動全港的安老院舍和殘疾院舍偵查報道,我當時感受很深,我找來了報道背後的兩位記者,跟他們聊聊天,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和他們的心路歷程,也觀察到他們的掙扎。我將那些感受放在整個《白日之下》創作的起點。」

簡君晋曾在創作階段,與幾位記者訪談做資料搜集,包括揭發院舍黑幕、先後擔任《明報》首席記者和《香港01》採訪主任蔡傳威,以及《香港01》記者龍婉琪、勞顯亮。

《白日之下》導演簡君晋分享電影創作的起點,是2015、2016年間看過的幾宗轟動香港的院舍黑幕偵查報道。(蘇煒然攝)

01娛樂生活編採部實地拍攝 無損新聞部獨立運作

《白日之下》亦在香港01娛樂生活編採部取景,與新聞部格局大致相同,而當時新聞部在另一樓層,確保新聞部編採能獨立運作,新聞材料保密不受影響。

「我很希望可以在一個實際的報社裏拍攝,但無論我們美術團隊幾厲害,要呈現一個真實的報社都很困難。最後機緣巧合下接觸到香港01公司,也願意場地贊助,給了兩日時間我們,在娛樂組那一層任我們拍攝,給了很多支援我們,才做到報社的實感。」簡君晋說。

2015年《明報》揭發大埔劍橋護老院長者遭脫光,在天台露天等沖涼。時任《明報》偵查組首席記者蔡傳威,在新聞教育基金會書籍《獨家新聞解碼2》中,分享採訪心得。蔡傳威及後加盟《香港01》,擔任偵查組採訪主任。(新聞教育基金會網站)

2015年5月

劍橋護老院長者天台遭脫光等沖涼

2015年5月,《明報》揭發大埔安老院舍「劍橋護老院」的長者院友遭脫光,在天台露天等沖涼。原來社會福利署(社署)巡查過涉事院舍過百次,五年內收到12個投訴,但從來無被檢控。事件曝光後震驚全港,該護老院部份樓層不獲續牌,重案組亦調查。

《香港01》偵查組及港聞組記者,2016年殘疾院舍黑幕系列,獲得第21屆人權新聞奬特寫組大獎。時任採訪主任蔡傳威(右三)與部份參與報道的記者合照。(資料圖片 / 羅君豪攝)

2016年《香港01》創刊,當時負責報道的《明報》偵查組首席記者蔡傳威,轉至《香港01》擔任偵查組採訪主任,與同事一同探討「劍橋事件」一年之後,院舍有無改善。

時任《香港01》偵查組記者龍婉琪,在2016年採訪多宗院舍黑幕的報道,她曾到十多間院舍明查暗訪,揭發黑工、虐待、離奇命案等問題。(蘇煒然攝)

時任《香港01》偵查組記者龍婉琪以及其他同事,到全港各間院舍明查暗訪,尋找新聞線索。龍婉琪說:「他們的衣食也不及大家平時所想的,例如像電影那樣,吃燒賣飯,我們刊出一系列報道後,再收到不同報料。」

2016年5月27日,《香港01》獨家報道,「木蘭護老院」涉聘用黑工,扮探親被入境處帶走。(香港01)

2016年5月

01偵查直擊老人院明目張膽聘用黑工

2016年5月,《香港01》刊出獨家報道,發現九龍城「木蘭老人院」明目張膽聘用雙程證黑工,黑工不諳粵語,與院友無法溝通,每幾個星期就換人。記者調查期間跟遇到入境處到場調查,黑工自稱是家屬,面對執法人員調查支吾以對,最後被捕。

2016年6月28日,《香港01》刊出殘疾院舍「國寶之家」偵查報道,揭發有院友被長期綑綁,燒賣當正餐。(香港01)

2016年6月

調查「國寶之家」長期綑綁院友、燒賣當正餐

2016年8月,《香港01》刊出獨家報道,揭發私人殘疾院舍「國寶之家」,有院友遭長期綑綁,有院友因疏忽照顧被灼傷,院友的正餐只是食燒賣、青菜、白飯,社署發出過五封勸喻信。

2016年8月康橋之家少年墮樓亡

報道刊出後,《香港01》收到更多關於院舍涉嫌虐待的線報,包括葵涌殘疾院舍「康橋之家」。2016年8月23日,「康橋之家」一名14歲患有自閉症的男童離奇墮樓,但記者揭發原來這已是八個月內第六宗命案。

龍婉琪當時接獲線報,開始深入調查「康橋之家」。她說:「發現八個月內六人離奇死亡,我們開始做不同的事實查核,可能要找家屬,要找社署、找消防,用不同渠道去印證事實的真偽,形成了這個系列的殘疾院舍報道。」

命案黑幕報道未出街 前院長涉嫌性侵案全城譁然

當01偵查組記者正在調查「康橋之家」涉嫌虐待、謊報人手、多宗離奇命案,報道還未刊出之際,同一間院舍的前院長涉嫌性侵案脫罪,引起全城關注。

康橋之家前院長張健華,2014年被控與中度智障女院友非法性交,到2016年律政司撤控,當時區域法院法官陳廣池說:「控方是在無奈的情況下才撤銷被告的指控。本席認為這可說是被告的幸運,而是受害人或社會的不幸。」

《香港01》記者勞顯亮(右二)分享2016年「康橋之家」黑幕採訪心得,他說當時主要負責跟進涉嫌性侵案,以及釘牌當日在現場採訪,而龍婉琪(右一)負責離奇死亡和涉嫌虐待。(陳順禎攝)

專訪前院長 追查文件揭有多個受害人

事件全城譁然,跟揭發原來這位前院長,在十年前已兩度被控性侵犯智障女院友,因為兩名受害人均為嚴重弱智人士,口供出現矛盾,法官以「寧縱無枉」為由,判他無罪,兼得堂費。

涉虐待命案、涉性侵案 同步雙線調查

當時《香港01》法庭組記者有深入分析法官判辭,而偵查組記者亦跟進涉嫌性侵案的詳情,並邀約前院長做訪問。當時負責的偵查組記者勞顯亮說:「當時其實是兩條線的,龍婉琪負責做離奇死亡,一些黑幕的調查,例如放蛇、求證。同時有一個法庭新聞追尾,涉嫌性侵案的前院長,他因為證據不足,律政司撤控,很多年前都涉及過涉嫌性侵案,我們就找了前院長出來做訪問。」

張健華當時接受《香港01》訪問時說,警方在垃圾桶發現有精液的紙巾,因為夢遺,但勞顯亮翻查他提供給警方和法庭的口供紙,均指是自瀆,說法矛盾。他訪問時言詞輕佻,又稱院友自稱妃嬪等。

2016年10月20日,殘疾院舍「康橋之家」被釘牌,《香港01》即日、翌日刊出多個偵查報道,揭發院舍黑幕。(香港01)

2016年10月20日康橋釘牌

01同日刊出獨家報道揭發多宗命案

離奇命案和涉嫌性侵案本是兩條線,但均牽涉同一間院舍,跟在同一時間引爆。社會福利署在2016年10月20日取消康橋之家的「豁免證明書」,是全港首間被釘牌的殘疾院舍,但社署指釘牌並非因為性侵案。

《香港01》亦在釘牌同一日發布獨家報道,首次揭發這間院舍八個月內有六宗離奇命案。到翌日透過文字、影片、印刷版周報,發布詳盡調查報道,揭發多宗離奇命案的細節,人手嚴重不足但涉瞞騙社署,亦有死者家屬和前員工專訪,講述院舍黑幕;之後多日《香港01》亦繼續跟進報道,包括揭發有影子院舍。

記者的調查絕非只是放蛇,有吹哨者、目擊者、更表、閉路電視等交叉舉證,更有公司、土地查冊,才能採訪出完整報道。《香港01》殘疾院舍黑幕報道,獲得第21屆人權新聞獎「中文特寫新聞大獎」

康橋之家黑幕・專頁|涉嫌性侵案全城義憤 多人離奇死亡社署釘牌

勞顯亮和龍婉琪都認為,昔日採訪「康橋之家殘疾院舍黑幕」時,並非希望院舍被釘牌,而是希望能檢視制度漏洞。(蘇煒然攝)

釘牌非報道目的 冀檢視制度漏洞

《白日之下》有拍攝到釘牌、院友被迫遷出的一幕。康橋之家釘牌當日,龍婉琪正在公司趕稿,勞顯亮在現場採訪。勞顯亮回憶說:「釘牌那天我是在現場採訪,看到那些人是很徬徨的,其實他們不是真的覺得離開了一個地獄,他們很徬徨是因為要流離失所,不知道之後要怎樣找一個宿位。」

現實中記者有無掙扎是否做錯呢?「被釘牌而無家可歸、這個結果不是我想要的東西。」龍婉琪反思,「做這個報道的原意,只是想呈現給觀眾看,原來院舍有很多不同的事情發生,虐待、衣食不好、離奇死亡事件。我是想大眾和社會知道,繼而有些政策可以改善,令他們有更好的生活,這才是我最想要的東西。」

「我記得電影中也有說是制度,希望大家可以去檢視這個制度。」勞顯亮引用電影中「要插就插個制度」的對白:「我們平時很多時候做的調查報道,其實都是想說制度問題,而不是打壞人,打完一個到下一個。我們當時的想法是,說出制度的問題,希望香港人知道制度有問題。」

電影《白日之下》分享會中,當年採訪院舍黑幕的《香港01》記者龍婉琪(右一)、勞顯亮(右二),與導演簡君晋、編劇唐翠萍和李卓風、女主角余香凝、女配角梁雍婷對談。(陳順禎攝)

保持正義感

龍婉琪現已轉行,無再繼續做記者,但她對曾經做過記者感到自豪,「哪怕不再做記者,那種對人、對事的堅持,繼續做正確的事,那種正義感和使命感,我覺得是可以好好保持,因為一個人的本性,不應該用職業去定義。」

仍在新聞前線

勞顯亮則仍新聞前線,他笑稱未找到下一個興趣,對新聞仍有熱誠,近年採訪的偵查報道亦引起社會關注,希望觀眾看新聞的時候多思考,分辨有質素的報道。

2016年8月康橋之家院友、14歲少年離奇墮樓身亡;2021年5月死因庭裁定「死於意外」,法官批評社署守則與現實落差大。(資料圖片 / 陳家怡攝)

少年墮樓案 死因庭裁決死於意外

康橋之家少年墮落案,死因庭終於在近五年後的2021年5月,裁定「死於意外」。法官批評社署守則與現實落差大;陪審團促增建殘疾院舍,家屬希望員工能多點愛心。

1982年非禮案罪成 判囚33個月

康橋之家前院長張健華,在院舍被釘牌同年的11月,因為一宗1982年的非禮案被捕,2019年6月被判罪成,判囚33個月,之後上訴被駁回,現已出獄。

涉嫌性侵案家屬民事索償134萬元 待頒判詞

電影中記者有接觸到涉嫌性侵案的受害人,但現實2014年張健華涉嫌性侵案,受害人家人並無接觸傳媒受訪,而是堅持用法律的途徑追討,透過民事索償134萬元,法官黃若鋒押後至2024年3月24日前頒判詞。

2016年10月23日,康橋之家被釘牌,黑幕揭開後,社福團體舉行無聲吶喊爭取公義大遊行。(資料圖片 / 鍾偉德攝)

2017年檢討院舍條例 至今未修例

2016年全港八成私營殘疾院舍均無正式牌照,僅以「豁免證明書」營運。2019年底「豁免證明書」死線屆滿,所有院舍必須申領正式牌照。

2017年政府成立「檢討院舍條例工作小組」,2019年向政府提交報告,提出了19項建議,當時已被批評改善太少。《殘疾人士院舍條例》至今未修例。

2019年再揭發「國寶之家」涉虐待

近年《香港01》繼續刊出多宗院舍黑幕調查報道,包括2019年再次揭發殘疾院舍「國寶之家」涉嫌虐待,兩名院友毆鬥浴血,目擊者指控職員拖延報警,利誘刪除影片。2016年揭發燒賣當正餐,記者2019年再暗訪,發現正餐是魚蛋。

2020年10月,《香港01》刊出花了超過一年時間的調查報道,揭發匡智會松嶺二校宿舍內,多宗智障學童事故,包括被夾斷手指骨、長期關閉在狹小房間、被長期分隔或約束在椅子上、被餵食時鯁喉後腦死亡,記者透過閉路電視片段、事故紀錄、醫療報告及前員工親述,揭開「無聲吶喊」黑幕。

2022年《香港01》再揭發匡智會松嶺二校涉嫌虐待、管理缺失問題。直至2023年4月,申訴專員公署公布針對智障兒童學校宿舍部的調查報告,揭示教育局監管七大問題,其中呈報宿舍部意外事故機制失效,有學校多次嚴重拖延交報告,最短約數天,最長則達三年之久,更有一宗事故毋須提交書面報告。

▼2016年《香港01周報》院舍黑幕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