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昆德拉小說主題較為單一?談念念不忘故土的傳奇作家|王璞
米蘭·昆德拉的去世讓這位作家再次成為話題。中國文學界多次有他是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的傳說。不過這一類的傳說始終只是傳說而己,或純屬某些想得獎想瘋了的作家個人炒作,因為諾貝爾文學獎有明文規定:「所有提名名單具有五十年保密期。」所以一切入圍名單都是假造的。
文:王璞|原題:米蘭·昆德拉
不過昆德拉的入圍傳言完全沒有他個人炒作的嫌疑,多是一班好事者所為。昆德拉是一位非常智慧非常有自我之明的作家,早在1983年,他在接受《巴黎評論》採訪時,談到有關他小說主題較為單一的評論,他便承認:
「我的每一部小說都可以命名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玩笑》或《可笑的愛》。它們反映了少數主題,這些主題困擾着我,定義了我,不幸的是,也限制了我。除了這些主題,我沒有甚麼可寫的了。」
的確,這也是很多有過極權國家生涯作家的共同苦惱,總是擺脫不了那噩夢般的沉重往事,即使來到了一片自由國土,得以卸下往日重負,卻發現這得來不易的輕,竟也是難以適應的另一種重。
不過昆德拉的主題和文學追求其實深刻得多,他說:「我一生的抱負是要將最嚴肅的主題與最輕盈的形式結合起來。輕盈的形式和嚴肅的主題相結合,便可揭開我們生活戲劇的真相(發生在我們床上的戲劇和歷史大舞台上的戲劇),以它們可怕的微不足道,讓我們體驗到難以承受的生命之輕。」
這一十分陽春白雪的追求,屬而和之者自然也是陽春白雪的。一般讀者和評家關注的多是他小說的政治色彩和性描寫。
可是,哪位作家不希望得到更多的讀者理解呢?我覺得,這也是非常講究結構完美和音樂性的昆德拉,總是有意無意把他的故事講得過了頭的原因。在《小說的藝術》一書中,他不無遺憾地寫道:他的好幾部小說原本是要象交響樂那樣寫成四個樂章的,甚至也象交響樂那樣發展,第一部奏鳴曲,第二部如歌的慢板,第三部小步舞曲式快板,第四部以回旋曲響應第一部奏鳴曲的主題,終結全書。結果總是拉長到了七章。他解釋這種巧合道:「這是節奏的需要,也是故事本身的需要。」
我想,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這也是他尋求更多讀者理解的需要。總覺得言猶未盡,要再講多講透一點,讓更多層次的讀者懂得。但是,他的這一苦心收到了成效沒有呢?
我很懷疑。據說,他最負盛名的小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Unbearably Lightness of being)在他的祖國捷克卻讀者最少,截至上世紀九十年代捷克脫蘇成為民主國家,這本書在捷克只賣出不到一萬冊。雖然他是在萬般無奈中才逃離祖國的,在捷克剝奪他國藉之後才加入法國國藉。但他的同胞不諒解他,認為跟寧肯坐牢也留在祖國堅持抗爭的劇作家哈維爾(後來成為民主捷克第一任總統)相比,他抛棄了他們。
其實昆德拉至死念念不忘捷克,他幾乎每一部小說都是寫捷克的,他為這片故土憂傷、焦慮、受苦,乃至於無法將目光和心思轉移向更開闊更具普世價值的主題。而以他那集音樂、美術、哲學造詣為一身的大師級才華,應該是能寫出更偉大更恢宏的作品的。
(獲作者授權轉載自Facebook帖文。圖片及標題為編輯所擬,本文不代表藝文格物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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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璞生於香港,長於內地。上海華東師大文學博土。一九八零年開始寫作。一九八九年定居香港。先後作過報社編輯和大學教師。二零零五年辭去大學教職,專事寫作。主要作品有:小說集:《女人的故事》、《雨又悄悄》、《知更鳥》、《送父親回故鄉》;散文集:《呢喃細語》、《整理抽屜》、《別人的窗口》、《香港女人》、《圖書館怪獸》、《小屋大夢》;長篇傳記:《項美麗在上海》;文學評論:《一個孤獨的講故事人—徐訐小說研究》、《我看文學》、《散文十二講》(此書內地版改名為《作文十二講》、 《小說寫作十二講》、教學參考書《現代傳媒寫作教程》等。長篇小說《補充記憶》獲天地圖書第一屆長篇小說獎季軍,長編小說《么舅傳奇》獲天地圖書第二屆長篇小說獎冠軍、第六屆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