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rginia Woolf|大作家吳爾芙的精神世界究竟裝載了什麼?|王璞
這是現代派小說家弗吉尼亞·伍爾芙(編按:港譯維吉尼亞.吳爾芙)的讀書隨筆集。我非常喜歡。
伍爾芙以小說《到燈塔去》和《達羅衛夫人》(編按:港譯《戴洛維夫人》)成名,但是比起她的小說來,我更喜歡她的散文隨筆,而她的隨筆多以讀書隨筆的形式出現。她曾將這些隨筆結集成兩本書,《普通讀者》一、二集。那年,北京三聯書店出版了瞿世鏡的中文選譯本,就是我讀到的這本《普通讀者》。
文:王璞|原題:《普通讀者》
這些讀書隨筆有很多是伍爾芙為倫敦《泰晤士報文學增刊》寫的書評和作家短論。也許考慮到讀者群不止是文學發燒友,還有各行各業的大眾,比起她那些刻意求工趣味高雅的小說來,她的這些隨筆反而更貼地,更輕快,更有趣。她在序中引用塞繆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的話開宗明義道:
能與普通讀者的意見不謀而合,在我是高興的事,因為,在決定詩歌榮譽的權利時,儘管高雅敏感的學術教條也起着作用,但一般來說,應當考慮未受文學偏見污染的普通讀者常識。
從這樣的原則出發,伍爾芙寫這些隨筆時竭力放下大作家的架子,與普通讀者平起平坐。然而,作為一位卓有成就的小說家,她對文學作品的認識、理解、見地當然要比普通讀者高超。她當然能比普通讀者更準確到位地評估一位作家的高下和一本書的文學價值。
何況伍爾芙博覽羣書,學識豐厚。她雖因父母重男輕女沒有受到科班教育,是在家裏的圖書室自學成材的。但她家學淵源,父親是英國著名作家,哈代、羅斯金、亨利·詹姆斯等一流文學家都是她家座上客。她耳濡目染,視界開闊。沒了科班教育的束縛,反而可以把全部時間放在閱讀自己喜愛的書:小說、詩歌、戲劇、歷史、傳記、回憶錄等等不一而足。
她精通歐洲各國的文學史。所以她寫起文學家們的生涯和作品,都如數家珍。尤其寫起女作家來更是得心應手,艾米莉·勃朗特、簡·奧斯汀、勃朗寧夫人這些大名鼎鼎的女作家,在她那支健筆下更其光彩照人,搖曳生輝。
到底是小說家,寫起評論來也能運用形象思維,文章就不象那些只善邏輯思維的學究批評家們似的枯燥乏味。她的文學才華和成就決不在她評說的大多數作家以下,但從她的讀書隨筆可以看到,她花了大量時間和精力研讀所有那些作家的作品,不止是為了介紹他們,也從中汲取對自己有用的營養,才會「庾信文章老更成」文章越寫越好。
可惜她雖幸運地嫁了一位挚愛她的丈夫,卻不幸從小患有精神病,在五十九歲那年死於一次大發作,投河自盡。前些年有部電影《此時此刻》(The Hours)講述她的故事,把重點放在她這一不幸結局上。扮演伍爾芙的妮歌·潔曼憑此角色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我卻覺得她并沒有領會伍爾芙精緻深邃的靈魂。不過,誰又能理解呢?也許,就連伍爾芙本人也不能。
這位被視為女權主義鼻祖的女作家曾說過:女性作者只要有一間自己的房子和五百鎊年金收入,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寫作。她自己不是有了比這更多更好的優渥寫作環境了嗎,還有個好丈夫,可她還是三番五次要去死。電影中的伍爾芙對此的解釋是:「有些人就是要去死,好讓別的人活得更好。」在給丈夫的遺書裏她也寫了大致一樣的話。
我倒是覺得,應當有另一部伍爾芙傳記,強調她豐富優雅的精神生活。以她和姐姐凡妮莎為核心的倫敦「布魯姆斯伯里團體」是英倫一道亮麗的文化風景線,不僅影響了一代文學家,也影響了整個文化界。作家福斯特、經濟學家凱恩斯、歷史作家利頓·斯特雷奇都常在那裏出沒,而伍爾芙兩夫婦成立的出版社,發掘出來的大師名作多得驚人:喬治·艾略特、T.S.艾略特、曼斯菲爾德、奧登、克里斯朵弗·伊舍伍德⋯⋯就連伍爾芙自己都是自己的出版社發掘出來的。
我想,或可將《普通讀者》這本書作為一條將這位大師絢麗多彩的精神生活串起來的絲線,寫一本既陽春白雪又下里巴人的伍爾芙傳。她曾經跟那麼多的文化精英在縱橫廣闊的時空中共處、對話、交流、上窮碧落下黃泉,以致於無法回歸粗糙、嘈雜、野蠻的現實生活了,這是個悲劇,但對她自己來說,未嘗不是一個最好的結局。
(獲作者授權轉載自Facebook帖文。圖片及標題為編輯所擬,本文不代表藝文格物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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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璞生於香港,長於內地。上海華東師大文學博土。一九八零年開始寫作。一九八九年定居香港。先後作過報社編輯和大學教師。二零零五年辭去大學教職,專事寫作。主要作品有:小說集:《女人的故事》、《雨又悄悄》、《知更鳥》、《送父親回故鄉》;散文集:《呢喃細語》、《整理抽屜》、《別人的窗口》、《香港女人》、《圖書館怪獸》、《小屋大夢》;長篇傳記:《項美麗在上海》;文學評論:《一個孤獨的講故事人—徐訐小說研究》、《我看文學》、《散文十二講》(此書內地版改名為《作文十二講》、 《小說寫作十二講》、教學參考書《現代傳媒寫作教程》等。長篇小說《補充記憶》獲天地圖書第一屆長篇小說獎季軍,長編小說《么舅傳奇》獲天地圖書第二屆長篇小說獎冠軍、第六屆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