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老去的悲哀描畫得纖毫畢露　談日本芥川賞得獎作〈鍋中〉｜王璞

讀日本作家村田喜代子的小說〈鍋中〉，就想起了黑澤明那部電影《八月狂想曲》。我對那部電影幾乎沒甚麼印象了，只記得里察·基爾在裡面扮了個角色。還隱約聽說原作小說作者發文章對導演黑澤明表示了不滿。
文：王璞｜原題：老去的悲歌

讀〈鍋中〉才想起來，《八月狂想曲》就改編自這篇小說。電影的主題是原爆，老奶奶不願應美國闊親戚之邀去夏威夷，因為她丈夫死於原爆，她恨美國。里察·基爾的角色平息了她的怨恨，讓她與美國闊親戚的仇怨達成了和解，往大裡說，是日美兩國人民達成了和解。

可小說裡哪有原爆的影子呀，根本沒提起老奶奶的丈夫，甚至也沒提到長崎。事實上，除了故事發生的時間是八月，以及主要人物老奶奶和她四個來鄕下過暑假的孫兒孫女，電影與原作小說之間沒有多少關係。明明是個曲徑通幽的鄉村隨想曲，莫名其妙地往那宏大敘事上靠。有尊嚴的小說作者，肯定要提抗議。

何況村田喜代子絕對是位重量級作家，〈鍋中〉是日本芥川獎獲獎作品，這個獎是日本最重要的文學獎。而且她好像是獲獎專業戶，日本各種文學獎有一個她拿一個，簡直手到擒來。收有〈鍋中〉的這本小說集，雖然起了個謙虛的名字《八口小鍋》，八個短篇中就有六篇是拿了獎的。奇怪的是，拿了這麼多獎她都沒有大紅大紫，大概跟她這種絕不苟且的態度有關，別人奉承大導演還來不及呢，她卻毫不買賬。

不管怎麼說，我讀了這八篇小說佩服之至。這些小眉小眼的柴米油鹽故事中，卻透露着作家對生命睿智通透的思考，好看且耐看，跟那種玩弄概念的時髦玩意兒不可同日而語。

尤其是其中寫老人的《鍋中》、《白色山巒》和《望潮》這三篇，時而隨想時而狂想，如歌的行板中突然「四弦一聲如裂帛」，天旋地轉之中便「唯見江心秋月白」了，而且魔術師般地轉換得天衣無縫，把那老去的悲哀與無奈，描畫得如此纖毫畢露，感人肺腑。這便叫做「關注人類共同的生存困境」吧？

也許是因為我自己也漸漸接近這些小說主人公的年紀，對老人題材的小說散文就倍感親切，這些日子有意無意地讀了不少。戴安娜·阿西爾的《暮色將盡》是一本，伯恩哈德·施林克（Bernard Schlink）的《夏日謊言》是一本，現在又讀了《八口小鍋》。本來我也想寫一本這類題材的書，讀了這些書，就覺得沒必要寫了，我想寫的似乎他（她）們都寫盡了。

（獲作者授權轉載自Facebook帖文。圖片及標題為編輯所擬，本文不代表藝文格物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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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璞生於香港，長於內地。上海華東師大文學博土。一九八零年開始寫作。一九八九年定居香港。先後作過報社編輯和大學教師。二零零五年辭去大學教職，專事寫作。主要作品有：小說集：《女人的故事》、《雨又悄悄》、《知更鳥》、《送父親回故鄉》；散文集：《呢喃細語》、《整理抽屜》、《別人的窗口》、《香港女人》、《圖書館怪獸》、《小屋大夢》；長篇傳記：《項美麗在上海》；文學評論：《一個孤獨的講故事人—徐訐小說研究》、《我看文學》、《散文十二講》(此書內地版改名為《作文十二講》、 《小說寫作十二講》、教學參考書《現代傳媒寫作教程》等。長篇小說《補充記憶》獲天地圖書第一屆長篇小說獎季軍，長編小說《么舅傳奇》獲天地圖書第二屆長篇小說獎冠軍、第六屆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