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東豪專欄】假如情人是自己的上司…

最近轟動科技界的新聞，是英特爾CEO克爾札尼奇（Brian Krzanich）辭職，理由是多年前與下屬曾經發生雙方同意的戀情。關鍵詞是「曾經發生」及「雙方同意」，強調沒有一方受壓。除此之外，官方透露的資料不多，不過疑團愈濃，新聞界愈有動力發掘真相。至今謠傳甚多，難分真假，但可肯定的事實是，英特爾在2011年立例禁止上司與下屬（包括直屬和非直屬）談戀愛，而前CEO沒申報這段發生在2011年之前的戀情。英特爾CEO戀情必有其他內情，唯有時間可以令更多真相浮出。我想談上司與下屬談戀愛這課題。

人力資源網站monster.com調查結果，十個打工族之中，六個曾經與同事談戀愛；其中25%長遠關係始於同事關係。真實數據肯定高於這些調查結果，有些人不願意承認戀情，有些戀情無疾而終，當事人不想記起，當作沒發生過。數據跟我們的觀察及親身經歷相同︰辦公室戀情普遍至極。

年輕的時候，曾有過疑惑，為什麼娛樂圈大多數以圈內人為戀愛對象？世界這麼大，何必塘水滾塘魚？人生經驗豐富後，我理解到這情況的合理性。娛樂圈作息時間與眾不同，例如放工時間完全浮動，隨時不眠不休工作兩星期，圈外人難以適應，能夠明白和接受娛樂圈作息時間的人，只有圈內人。不管是什麼年代，真人接觸是重要的，日久可生情。工作至筋疲力盡，全世界都不關心自己，問一句「誰能明白我」，答案是，與自己有共同經歷的戰友，即是附近的同事。

辦公室談戀愛非常合理，並不是不光彩的事情，有些當事人以為可以保密，其實全世界一早知道。辦公室戀情是茶餘飯後的主要話題，大家不亦樂乎地噴口水。然而，以輕鬆態度面對辦公室戀情，特別是牽涉上司與下屬，已成過去，在很多公司，例如英特爾，已變成嚴肅的大是大非事件，處理得不好，CEO也要起身。

上司與下屬談戀愛，公司高度戒備，因為牽涉道德和法律問題。當事人的辯護，通常是關係是雙方同意的，但當戀人一個是上司，一個是下屬，權力分配懸殊，根本沒可能雙方同意。下屬不情願，而份工很重要，有其他選擇嗎？另一個辯護理由：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在辦公室，上司和下屬的戀情肯定不是兩個人的事，還帶進整間公司。例如令其他同事不自在，怎對待這位與上司關係密切的同事，避忌，或討好？總之渾身不自然。其他下屬猜疑，上司大細超，把最好的給予情人，是真或是假，其他人早下了判斷。

在公司立場，上司與下屬的特殊關係製造無數難題，有百害無一利。道德問題很容易演變成為法律問題，當其他同事覺得受到歧視，劈炮後爆大鑊，訴諸法律，官司成敗其次，公司名譽立即受損。客戶和供應商怎看這些新聞，這間公司的人花這麼多時間搞男女關係，而且搞得差勁，是否仍值得信賴？

更常見的法律後果，是下屬在分手後發難，不但公開戀情，還提出法律訴訟，指當初有被迫成分。英特爾事件，官方雖然強調雙方同意，但據聞是下屬最近爆料，累及CEO起身。分手後戀人的行為難以預測，在公司立場，上司與下屬談戀愛，道德和法律混作一團，多數沒好結果。

我相信企業風氣將會愈收愈緊。清官難審家庭事，管理層欠缺拆解男女戀情的能力；因此宜在發生戀情之前落閘，現時普遍做法是更改員工守則，禁止上司和下屬發生戀情，一旦被發現，立即採取處分行動。公司變成家長，插手干涉員工戀情，不只是多管閒事，簡直殺死自由風氣，但企業為求自保，以公司整體利益行先。已經立例的企業，包括最具自由氣息的美國科技企業，例如英特爾。

在香港，上司與下屬發生關係，跟全世界一樣普遍，梗有一單喺左近。法律訴訟暫時不多見，但正視辦公室男女關係是世界潮流，香港不會執輸，相信很快會降落閣下的公司。公司立的新例可能苛刻討厭，可能古怪好笑……無論如何，這不是兩個人的事。從今以後，上司和下屬真的想談戀愛，只得一條路——盡快大聲公開宣布，然後其中一個離職。

上文刊載於第123期《香港01》周報（2018年8月6日）《情人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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