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物.醫療|獸醫荒加劇 濫收費頻現 「毛孩」看病成奢侈品

「相較市民收入水平,香港獸醫診所的收費,在世界範圍內都很貴。」流浪動物救援組織「毛守救援」創辦人陸家捷,每月救治20餘隻流浪狗的開銷達到70萬元,其中有些檢查項目比台灣貴了近10倍。很多分析指出,獸醫收費的價格高昂,離不開獸醫服務的供不應求,導致整個市場被由英澳培訓的獸醫體系所壟斷。「移民潮」之下,「獸醫荒」加劇,行內的挖角和併購不斷,獸醫的薪酬和醫療的診費分別上漲了35%和25%,但服務質素卻未見明顯改善。寵物的健康和寵主的權益,又該由誰來維護?
「寵物文化」專題報道之二

20隻流浪動物每月醫70萬元
每逢夏季,「蠅蛆病」是流浪動物最常見的傷病之一。因為炎熱潮濕的天氣有助蒼蠅快速繁殖生長,貓/狗隻一旦在野外受傷,無孔不入的「烏蠅蟲」就會鑽入傷口內產卵生蛆,這些蛆蟲會慢慢啃噬小動物的傷口組織、血肉甚至內臟,並引發細菌感染。
流浪動物救援組織「毛守救援」的創辦人陸家捷每年夏天救治的流浪狗,「十隻有八隻都是這樣。」他每個月都會救助20隻左右的流浪動物,並送到寵物診所醫治。自2015年成立以來,「毛守救援」每個月都需要為流浪動物支付高達60至70萬的醫療費用——這來自社會各界的愛心捐款,佔了總捐款的九成。
陸家捷說,寵物診所住院一晚的費用在200元到幾千元不等,若以500元一天作為平均費用計算,加上1000元的治療費用,20隻狗一天的救治及留院費就高達3萬元。「在外面住一個月就要60萬,但還是未痊癒。」以患上「蠅蛆病」的狗隻為例,如果嚴重到半邊臉或整個後背出現潰爛,則需要住院治療三個多月才能康復。
陸家捷指出,普通科診所和專科診所收費差距非常大:「專科看一下就要4至5萬元,例如神經科、心臟科、內科、眼科,平均看診20分鐘就要8000元。」他曾在大年初一的晚上救助一隻被車撞到多處骨折的流浪狗,送往骨科專科獸醫診所做核磁共振檢查就需要4萬元。「4萬元是『照』不是『醫』,照完之後說幫不到你,都要收你4萬元。」為了救助那隻流浪狗,光是手術費用就高達38萬元,後續還要做兩個月的物理治療,又花了6萬元。
濫收費頻現比台灣貴10倍
香港寵物保險公司OneDegree的2024年消費報告顯示,香港每名寵主養育1隻寵物平均花費49萬元,其中醫療以及健康檢查是最大開支項,共佔47%;另有66%及18%的受訪寵主分別使用過普通科和專科服務;還有受訪的寵物主人根據經歷估算,治療癌症平均需要花費約4.4萬元,治療慢性腎衰竭平均需要花費約2.7萬元。PETBLECARE寵物保險的統計數據則指出,香港獸醫收費遠遠超過台灣。例如香港夜診/急診費用在600至1500元之間,而台北的上限是200元;在香港驗血費用高達2500元,而台北最多花費125元。
陸家捷觀察到,大多數醫院都存在濫收費的情況。「收費是明碼標價的,但醫生會過度檢查,例如300元一張X光片,本身照兩張就可以(了解病情)了,硬要照6張、8張,美名其曰『檢查仔細』,但收費就會成倍上漲。」在他看來,許多醫生只需一眼便能判斷病情,但他們擅於利用寵主對寵物的疼愛之情,建議進行全面檢查,並且推銷一些並非必須的食品與藥品,以達成他們的業績指標,從中獲取更多提成。他無奈道:「寵物診所就跟車房一樣會宰客,(所以)一定要有熟人推薦,不然就很容易被宰。」
「相較市民收入水平,香港獸醫診所的收費在世界範圍內都很貴。」陸家捷深感難以承擔一般寵物診所昂貴的醫療費用,自去年2月開設「毛守獸醫中心」,希望能用醫治家庭寵物的收入補貼救治流浪動物的開銷,預計能夠減省30%的救助開支。
陸家捷擔心,高昂的醫療費用容易滋生棄養動物的行為。在他長達九年的救援生涯中,有一半的流浪動物是因疾病遭到遺棄。對此,香港城市大學賽馬會動物醫學及生命科學院院長Vanessa Barrs持相反意見。她認為,香港獸醫服務沒有政府資助,各類醫療儀器的購置費用和保養費用都很高,加上醫療水平符合兩個國際認證標準,比台灣更專業,所以收費較高也是合理的:「養寵物一定是貴的,要根據自己的經濟情況考慮養不養。」
官方統計低估一半實際需求
獸醫服務的價格高昂,離不開獸醫人手的供不應求。然而,立法會秘書處資料研究處2023年發布的《動物福利及管理》數據透視指出,「香港的獸醫服務供應一直相對充足」,例如2018年獸醫與寵物(貓狗)的比例是1:410,大幅超過普遍被認為寵物醫療發展領先的美國(1:3072)、新加坡(1:2543)和英國(1:2374)。但現實並非如此。
Vanessa解釋道,香港不同於其他發達國家或地區,本地所飼養的寵物中貓狗只佔56%,而《數據透視》未將其餘的「異寵」,包括烏龜、鳥類、倉鼠、兔子和其他爬行動物等未計算在內。再者,香港自2005年人口普查統計出22.8萬隻異寵之外,再未對異寵數量進行統計,可見寵物數量與政府統計存在較大誤差,相關的獸醫寵物比就難以作準。她提醒:「如果我們只以擁有貓狗的家庭數量來估算,就會低估香港獸醫需求量近50%。」
深圳市醫療協會會長喻信益也認為,政府統計數據可能不準確,應以醫院排隊情況作為參考,例如深圳的寵物醫院不管日診還是急診都無需排隊,而香港平均需要提前2至3天預約,可見香港獸醫供應並不充裕。
近五年註冊的獸醫數目可見持續輕微增長,從2018年的998人增加至2023年的1169人,但市場的「獸醫荒」卻未見紓緩。陸家捷指出,香港註冊的獸醫未必在香港執業,而許多來港執業的外國獸醫並不是香港居民,也不會長期居於香港。他又補充,「移民潮」下,不少註冊獸醫離港,本地獸醫供應更加緊拙,一些醫生因而開始「挑病症」,「例如給貓狗做絕育只能賺3000元,有的醫生覺得沒錢賺就不做」;又或只做舊症不做新症,以免新症寵主的經濟條件未能負擔高昂費用;有的甚至拒絕醫治未能牟取暴利的流浪動物。
獸醫荒激化挖角潮收費創新高
「獸醫荒」的加劇,激化了行內的「挖角潮」。近年多了資本和財團開設或併購寵物醫院,據上述《數據透視》目前全港有逾200間私營獸醫診所,比2020年的184間多了20%。資本和財團通常會以自己公司股權置換診所股權和獸醫資源,並會大幅提高薪資水平以留住獸醫,還會與獸醫簽訂以年為單位的定期合同。無法開出高薪的小型診所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人手流失,而為數不多的獸醫資源則會流向大型獸醫集團,引發壟斷爭議。
「羊毛出在羊身上。」陸家捷認定,大型或連鎖集團以高薪挖角、留人,必然會把相關成本轉嫁到消費者身上。據報道,獸醫起薪為3萬元,累積3年經驗後月薪可達8至10萬元。而陸家捷觀察到,這兩年獸醫工資起碼上升了35%,而寵物醫療費一年內大約上升了25%,「大財團控制了龐大的市場份額,他們加價的話所有醫院都只能跟着加價,變相操控市場價格。」他又透露,「毛守獸醫中心」至今開價月薪10萬元,都請不到獸醫。
「我認為高端市場並沒有被壟斷的情況,市場上有很多家不同的參與者。」Vanessa則指出,外地企業已在香港寵物市場運營了至少15年,主要針對高端市場,所以能為獸醫提供更高薪酬。她又提到,過去5年多了不少中國內地企業進軍本地獸醫市場。
喻信益正是內地連鎖集團瑞派寵物醫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該集團在2023年9月成功收購全港最大寵物連鎖醫院Pets Central的四間全科獸醫診所80%的股權,成為首個連鎖寵物醫院跨境併購案例。創辦人陳志中表示,集團不會過度干預被併購診所的運營方式:「經營模式怎麼弄,我只管結果就好了,白貓黑貓,我只管你業績做好就行了。」
城大獸醫課程能否補足缺口?
獸醫供應為何不足?市場為何會被外企主導?飼養寵物文化自1950年代傳入香港之初,只在上流階層之間流行,對於獸醫需求也很有限,直到1980年代只有13名獸醫,而且全部皆由外地培養。後來香港經濟騰飛,飼養寵物變得越來越普及,對獸醫需求也越來越大,1997年成立獸醫管理局時,已有150名註冊獸醫,同樣都在海外受訓。照理說,隨着社會發展,需求將會越大,香港理應培訓本地獸醫補充供應,但總有持份者基於「獸醫人手充足、市場接近飽和」等理由表示反對,結果供應長期失衡,價格自然高企。
2017年,全港920名註冊獸醫仍然是經海外培訓,主要包括澳洲、英國、美國、台灣等地。同年,香港城市大學開設自資的六年制獸醫學士課程,但當時相關學位並未獲得《獸醫管理局(獸醫註冊)規則》認可註冊資格,直到2023年終獲英國、澳洲及新西蘭兩個最重要的獸醫監管機構的認證。首屆畢業的11名港產獸醫全都留在香港從事相關工作,截至去年6月,該課程有30個資助學生及6個國際學生在讀。
陸家捷認為香港需要更多本地獸醫:「外國獸醫或在國外學習歸來的獸醫可能經驗足夠,但本地醫生會對風土病比較了解,治療手法會更熟練。」他擔心,單憑城大的畢業生難以彌補行業缺口,「學生畢業後還要跟師傅學習,這麼少的學生,一個九龍區就消化了。」
Vanessa則表示,城大獸醫課程收生人數是基於每年3%的市場需求率制定的,算是合理水平。在她看來,目前的「獸醫荒」是由於「修例風波」和新冠疫情所引發,而這幾年社會漸趨穩定,她相信未來會有更多外籍獸醫來港執業;再者,隨着香港提供專科服務的診所數量不斷擴大,市場過度飽和的風險也在增加,她不認為香港需要開設新的獸醫課程。
香港應否擴大獸醫人才引入?
香港獸醫管理局目前認可的海外獸醫資格包括英國皇家獸醫學院、美國獸醫學會教育委員會及澳紐獸醫管理委員會認可或頒授的獸醫學位,以及台灣大學在2023年12月31日之前頒授的獸醫學位。換言之,還有很多地方的獸醫畢業生無法來港執業。
喻信益認為香港應擴大各地人才引入,既降低不合理的獸醫工資,又減少資本加價挖角轉嫁消費者的可能性。香港寵物業商會副會長宋文英也歡迎更多競爭對手進入市場:「 現在獸醫是沒有競爭的,水平沒有競爭、服務也沒有,供求失了平衡。」
Vanessa則表示,香港應該堅持沿用國際標準,而內地未達有關水平:「我不認為內地獸醫可以來港執業,也不認為香港人會喜歡那種醫療服務水平,我們不該開此大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