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和賣巴拿馬碼頭｜向內審視 跳出兩個認知誤區
長和把旗下分佈在23個國家的43個港口賣給美資巨頭貝萊德引發的風波還在發酵。《大公報》就此連續發表多篇評論，港澳辦和中聯辦網站作出轉發，中國外交部也就此回應了記者提問。
在內地，人們對李嘉誠賣港口一事的看法比較一致，大部分觀點和《大公報》的評論差不了太多。但是在香港，看法就比較多元。有人認同《大公報》等的觀點。也有人認為李嘉誠不過是「在商言商」，做了個商業決定，沒必要上升到那麼嚴厲的政治高度。還有人認為，即便李嘉誠做錯了，也完全可以通過私下溝通的方式，勸說或要求李嘉誠收回出售決定，有必要這樣子大張旗鼓，公開討伐，搞得滿城風雨嗎？
對於第一種「在商言商」的認識，我昨天已經在《長和賣碼頭，為什麼不能夠「在商言商」》一文詳細談過，像這麼大筆的跨國交易，交易的對象那麼重要，對全球航運產業分佈和競爭中的國家利益都有巨大影響，根本就不存在所謂「在商言商」這種情況。換做任何一個財團、任何一個國家，面對這麼大一筆關鍵資產交易，都不可能不從更宏觀的經濟乃至國家安全層面進行審視。事實上，長和出售這筆資產，也是在美國特朗普政府威逼脅迫下，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態，為避免陷入中美對抗的漩渦，做出的決定。政治才是驅動這一商業交易發生並引起廣泛爭議的深層次原因。
在決策這筆交易時，毫無疑問，長和的管理層有需要反思的地方。不光是「政治」這根弦繃得不夠，沒有考慮到可能對中國在中美對抗中帶來的不利因素就倉促做出了這個決定，而且在與中央的溝通上也存在嚴重失誤，至少與中央的溝通不充分、不暢通。它如今陷入這樣的風波，搞得如此被動，用「咎由自取」來形容並不為過。
對於第二種在香港很普遍的認識，不少人認為即便李嘉誠做錯了，也完全可以通過私下溝通的方式，勸說或要求李嘉誠收回出售決定，沒必要這樣子大張旗鼓公開討伐，搞得滿城風雨，嚇壞一眾港商。這種看法就更值得討論了。
首先是誰知道雙方有沒有進行過私下溝通呢？是不是在溝通無效後，才用這種溝通方式呢？
其次，即便採用這種方式溝通，其實中央也非常講究方法方式。至少中央或中央治港部門沒有直接就此對李嘉誠或長和進行過直接批評或定性。港澳辦和中聯辦只是在官網轉發相關評論。中國外交部在回應記者提問時也僅表示「中方一貫堅決反對利用經濟脅迫、霸道霸淩侵犯損害他國正當權益的行為」，沒有對李或長和進行任何評論。《大公報》雖然是以評論方式發表看法，一些最尖銳刺激的定性，也是以轉引網友評論方式陳述。
從一般香港人的角度看，官媒評論中的一些用詞確實有些殺氣騰騰，什麼「沒有腰骨的跪低」、「見利忘義」、「漠視國家利益、民族大義」，「背叛和出賣全體中國人」，這些話確實非常刺耳，有些網絡大字報文風，很容易引發港人反感，值得商榷。
但另一方面，拋開任何個人感情好惡等因素，在中美博弈戰略對抗博弈的最關鍵階段，在沒有和中央溝通或至少沒有充分溝通的情況下，作為一家「中國香港」的商業巨頭，為規避可能給家族企業帶來的風險，一下子就把分佈在全球23個國家的43個港口賣給美國資本巨頭，這是不是忘卻國家大義，或至少沒有充分考慮到國家利益和民族大義呢？
再者，從國家的角度，既然長和已經做了這個有損國家利益的商業決定，為避免在香港和內地出現第二個甚至更多這樣的糟糕案例，為什麼不好好利用這個案例，乾脆大張旗鼓一次，在社會面、在商業界進行一次公民教育呢？
事實上，這場風波發生後，有不少港人還在「在商言商」裏認知，覺得在中美戰略對抗的態勢下，「資本家」可以遵從資本「follow the money」的原則，沒有也無須承擔國家經濟與商業安全義務，而且，身為香港頭號財團的長和，以李嘉誠的商業與政治智慧，都能在這個事情上翻船，就恰恰說明香港特別是香港商界，特別需要這樣一場公民教育。
另外，港人在反感官媒對李嘉誠的批判時還需要向內審視，捫心自問一下，大家到底是真的覺得李嘉誠做得沒錯，還是這些年因各種原因在心中生成並積累的對中央、對內地的反感還沒有消除，因此在官媒批評李嘉誠賣港口做法不妥時，很自然地在心裏產生的一種逆反情緒？
其實這些年有不少港人對作為抽象存在的李嘉誠是討厭的，大家諷刺香港變成了「李家城」，認為以李嘉誠為代表的資本家的壟斷和剝削是導致香港貧富分化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但另一方面，李嘉誠又是香港的一個象徵，在港人看來畢竟是自己人。因此即便李嘉誠做得不妥，當官媒等批評李嘉誠時，港人還是會因為對李嘉誠和自身的身份認知重疊，產生不一樣的抵觸心理。所謂的「對」與「錯」，「適當」與「不適當」，在很大程度上不是由事件本身決定，而是由論者自身的心態決定。
這反過來不也說明，港人的國家認知、身份認知，仍和國家的期望與要求仍然存在差距，需要更多認知教育嗎？
當然，對持有上述認識的不少港人來說，這種認知教育本身就沒有必要，是一種出於政治目的的洗腦和強制，會產生心理性甚至生理性的排斥。人就是這樣複雜的動物，人類社會所以複雜原因就在於此，為什麼這些年有那麼多精英選擇離開香港原因也在於此。人只要認知建立，都很容易服膺於一套自圓其說的道理。但現實世界的邏輯冷峻且殘酷，在中美對抗這盤棋局裏，已經沒有兩面討好的餘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