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競人生】病弱被排斥轉群育學校 電競隊長在遊戲尋認同和尊重

撰文:區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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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世界刀光劍影,一不留神就被扣血K.O.,但現實世界也不仁慈,也沒甚辦法強制登出,重新開始。群育學校學生比同齡人早早領受過現實世界的殘酷。
這個暑假,一班群育中學生聚精會神地在比賽中競技,他們是魔攻法師、輔助控場,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沒人理你是誰,玩得好就會有人尊重。」電競隊魚仔說。
當人們還質疑電競是廢青玩意,只是不曉得早有人打出國際水準,而少年們在遊戲中填補了現實裡的缺失。他們的世界,與單以學歷、名利和經濟效益審判年青人的世界相比,更加廣闊而深邃。
撰文:李慧筠
攝影:黃寶瑩、高仲明
(此為電競人生系列二之一)

「同學除了讀書之外,還有好多天份,著起校服係學生,除低就係青少年,電競就是其中一樣青少年的興趣。今次比賽讓大家開開眼界。」許校校長黃仲夫在電競比賽開始前說。(高仲明攝)

即便是友誼賽,香港扶幼會許仲繩紀念學校的佈置毫不馬虎——禮堂台前一個旁述席,兩旁是比賽選手的作戰位置,桌上放著電腦、鍵盤和滑鼠,觀眾席面前有兩個投影熒幕觀看雙方選手作戰視角。

許校電競隊由六個小伙子組成,比賽開始前,他們在門外有點緊張的等著。許校電競隊正式入場時,同學夾道歡呼。對戰隊伍是本地專業電競女子隊PandaCute,她們早已多次出國參賽,最近獲邀做電競隊的訓練導師,主力攻打紅遍全球的網絡遊戲「英雄聯盟」。

許校電競隊由六個小伙子組成,比賽開始前眾人肢體繃緊,隱隱透露著一絲不安和緊張。(高仲明攝)

第一個代表許校上場,魚仔選了叫阿璃的「英雄」,是個衣著性感、在遊戲故事中「天生與潛伏於符文大地中的力量有緊密連結」的九尾狐神;機動性高,擅長遠攻,可以魅惑對手。

滑鼠快速來回點擊,鍵盤聲清脆俐落,熒幕上的英雄裝扮華麗,攻擊火光迅速而猛烈,兩邊選手屏氣凝神,連帶觀眾也相當緊張。魚仔一直不多說話,眼鏡鏡片後眼神淡定,神態自若。對方隊伍的旁述說道:「這位同學曾經carry我,表現好亮眼。」比賽在15分鐘後分出勝負,阿璃勝出,場內傳出一片歡呼聲。

雖是友誼賽,但許校對佈置毫不馬虎,從台前旁述席,兩旁選手的作戰位置,到觀眾席前兩個投影熒幕,都把電競認作一件嚴肅事。(高仲明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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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育學校簡介
自1960年代起,教育局稱「適應有困難」兒童有幾方面的表現需要入讀群育學校:在學校違反紀律;與父母關係惡劣;行為鹵莽衝動,有暴力行為,有朋黨活動等;或因家庭照顧嚴重不足、懷疑遭受虐待。1960年代末,教育局接觸由社會福利署資助的五間兒童院舍,安排開設學校,1970年正式運作,及至1997年改名為「群育學校」,強調培養學生個人及群性發展。
現在部分群育學生同時為特殊教育需要(SEN)學生,有情緒及行為問題,或因家庭支援不足而無法適應主流學校的節奏。香港現有八間群育學校,提供小二至中六男生學位、小五至中六女生學位。

魚仔一直不多說話,眼鏡鏡片後眼神淡定,神態自若。(高仲明攝)

患病體弱 舊校中的少數

魚仔19歲,是電競隊隊長,其實他已經中六畢業,但其後常常回學校跟隊友回STEM房練習。如果不是單挑比賽,團隊合作中他習慣用Support,即以輔助功能為主的英雄;其中一個叫「瑟雷西」,是個看起來相當強壯可怕但常能保護隊友的角色。

「瑟雷西有招可以勾暈敵人,也可使出救生圈令隊友按下逃亡。有招是召喚五角型區域,敵人經過就會緩速和造成傷害。」魚仔真名中有個羽字,說話輕柔略尖聲,他很有耐性地跟記者解釋每個遊戲細節。「玩家主流會玩射手、法師,很少人玩輔助。」

魚仔真名中有個羽字,說話輕柔略尖聲,他很有耐性地跟記者解釋每個遊戲細節。「玩家主流會玩射手、法師,很少人玩輔助。」(高仲明攝)

魚仔也是舊校裡的少數。他因為先天脊柱側彎,長得比同齡人矮小,皮膚也因敏感而患濕疹,久而久之,對自己的外表沒什信心。「我兩個月大時,醫生發現我先天脊柱側彎,骨向前拗,影響肋骨,不理就會插穿肺。手術切除了背部神經線,影響皮膚出汗。」他之後要帶固定架上學,那個架很熱很焗,令皮膚更難受。

「同學會敲你個架,我倒無所謂,但有時也會玩過火,以為打你不痛。」他說。「也不算因為我腰骨而被欺凌,但你知道分組時同學就不會show你,我矮嘛,到中五六才有米五高,被人說是哈比人、泰迪羅賓,當30人一齊講你就阻止唔到。朋友不參與也不會主動幫,為你對抗全班同學就會無朋友,他不需要這樣做啊。」

魚仔因先天脊柱側彎,長得比同齡人矮小,皮膚也因敏感而患濕疹。在舊校,他是校內的少數,亦曾淪為欺凌對象。(黃寶瑩攝)

現實的孤獨、虛擬的自在

習慣獨處,便開始愛上打機。虛擬世界裡,跟人打開話匣子容易多了。「對方不知你是怎樣的人,而且網上表現也可以比現實好,你玩得多玩得好,就有人同你玩。」魚仔說話前往往都會認真思考一會,再慢慢道出所想。他摸摸下巴說:「當你在網上拿到的成就比現實多,就會再玩多點。」

冬天來時,他腸胃炎、氣管炎連帶發作,病弱使他無法做別人眼中的好學生和好兒子。中二左右,他因考試壓力大發病,常常缺課待在家中,舊校因缺席率高不讓他升班。父母離異,魚仔住在較近學校的爸爸家中,與嫲嫲一起生活。那段時間,他常因疲累就睡去半天,起床只能打機娛樂一下。

對方不知你是怎樣的人,而且網上表現也可以比現實好,你玩得多玩得好,就有人同你玩。
魚仔

媽媽忙工作,始終不相信他病弱至缺課,覺得他只是愛玩﹐甚至跟魚仔的弟弟說他裝病。「我弟慢慢覺得阿哥就是這樣的人。」以前他弟弟關係很好,同讀一間小學時,弟弟知他被欺凌,從四樓衝上六樓,站在門口大罵欺凌者,後來兩人因為各自經歷青春期的艱難,關係也變得比之前淡薄。

魚仔是電競隊隊長,但其實他已經中六畢業,但其後常常回學校跟隊友回STEM房練習。(黃寶瑩攝)

游戈遊戲之中尋找認同和愛

但網絡也不是完美避風港,魚仔曾遭網絡欺凌,抑鬱最嚴重時要見精神科醫生,各種孤獨累積至爆發點,也曾嘗自殺。「阿媽、家姐唔理,弟弟唔尊重,被人說不返學是廢青,沒貢獻。那時覺得不醒過來也okay,最後醒過來時,累得像睡了一天。」

在充斥陌生帳戶的遊戲世界,魚仔鼓起勇氣去跟不認識的人講戰術,講無聊的廢話,不用顧慮自己的身高和皮膚。「在網絡我可以表現自己,別人也不會一眼定生死,我可以令對方覺得,這個人也不錯,但回到現實,也未必會注重好人多過外表。」所以魚仔寧願游戈於遊戲之中,當個無名英雄。「有排位會受人尊重,最想找到的,可能是自信?我也不知,愛?」

魚仔曾遭網絡欺凌,當各種孤獨累積至爆發點,他也曾嘗自殺。在遊戲世界裡,他找到自己,亦帶領仔找到轉校後,理解他的老師與的電競隊隊友。(黃寶瑩攝)

不用再做別人眼中的「好學生」

中六時候,魚仔決定轉校到許校,一直被坊間標籤為「壞仔學校」的群育學校。「是我自己想轉來的,舊校說我出席不夠,不讓我修讀藝術,學務組堅持不讓我升班,班主任也不幫。我不想留級,中六時我就插班入許校。」

本來轉新環境也有擔心,不過第一個跟他傾談的老師,很用心地分析如何在半年內讀好新科目應對公開試,「他說,你可以做到的就去做,有需要時他會幫忙。」魚仔覺得找回了歸屬和尊重。「好的老師跟學生關係像兄弟般,不是你講我就要聽,只懂訓示和罰,而是多溝通,了解我們的內心世界。」

群育學校的教學方向更注重學生的多元發展,老師知道魚仔有打「英雄聯盟」,二話不說就請他加入電競隊當隊長。(高仲明攝)

群育學校的教學方向更注重學生的多元發展,老師知道魚仔有打「英雄聯盟」,二話不說就請他加入電競隊當隊長,「幾自由,幾好玩,舊校以前讀到中五就叫我唔好玩田徑。」魚仔說:「以前舊校好似坐監,嚟到新校我就開心。不用成為別人眼中的好學生。每個人都是一個個體,有自己才能,老師會去協助你去做你叻的事,他們會尊重。」

有點老土地,魚仔甚至想未來當個老師。「我想返嚟教。群育學校以外的制度令部分老師想真心教但好多束縛,好老師都變不好。我看到這裡做到理念,做到好老師。」

在坊間標籤為「壞仔學校」的群育學校,魚仔尋獲認同和尊重,甚至想回到母校當個好老師。(高仲明攝)

回到現實:找懂得欣賞自己的

虛擬世界不問玩家來歷,15分鐘就分出勝負;現實世界的勝負卻是以一生計算。魚仔並不天真,他知道見工很現實,會看出身、看證書。「問邊間學校畢業,一聽到就唔太回覆。」他做事很認真,認真到快餐店嫌他手腳慢,「我注重質素,他要效率。」但魚仔不打算妥協。「我盡能力做到最好,你不欣賞我,Okay,我會找另一個懂得欣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