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埔連儂隧道百日記 清潔日臨摧毀?街坊:撕吧,不過要執返垃圾

撰文:黃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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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法會議員何君堯上周發起「清潔香港運動」,揚言要召集群眾清理全港18區的連儂牆。反修例運動至今歷時已逾100天,連儂牆早已於各區遍地開花。大埔墟連接港鐵站的一條隧道化身「連儂隧道」,大概是全港最長最多的其中一幅連儂牆。上面貼滿了市民心聲和訴求,甚至有人自發組成物資站,供人書寫便利貼,也成了街坊聊聊時政的聚腳點。
連儂牆經歷過多次破壞,但不消一天春風吹又生。不過,今個星期六,隧道或者會再變成戰場,一眾街坊又如何看待?這天在清潔前夕採訪,發現街坊沒有如臨大敵之感,而是處之泰然,似是已視破壞再重建成日常,最教他們緊張的,反而是「清潔」後會否弄得滿地垃圾?且聽街坊道來隧道如何伴香港人走過這些日子。
攝影:歐嘉樂

這天下午5時,街坊石小姐領着三名小孩圍着大埔連儂隧道的物資站,孩子圍着物資站,自動自覺就拿起紙筆來寫字。

這天下午5時,街坊石小姐領着三名小孩圍着大埔連儂隧道的物資站,其中一個女孩正手握油性筆,默默地在便利貼上畫畫,再小心翼翼地把紙張牢牢貼在牆上。紙上畫了兩批人,一邊畫上警察,一邊畫上示威者,在兩方的中間,有一名肚子鼓起來的孕婦正在「逃亡」。問這名8歲的小女孩,畫作是什麼意思?沒想到稚嫩的童聲吐出了令人沉重的話語:「媽媽跟我說,隧道寫的全都是人們的心聲。我就想,警察這樣對我們,又放催淚彈、開槍,但我們是無辜的。我覺得好嬲,因為這會影響我的前途。」

年僅8歲的小女孩在一邊畫上警察,一邊畫上示威者,在兩方的中間,有一名肚子鼓起來的孕婦正在逃亡。

石小姐一併蹲下身來聆聽女兒說的話,一邊若有所思。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在牆上寫下心聲,幾個月示威以來,石小姐說自己儘量會向女兒解釋電視上的示威新聞。連接港鐵大埔墟站的隧道是她接送子女上下課的必經之路。自六月「連儂隧道」出現後,幾乎每次經過隧道,孩子們就主動走向物資站,拿起筆來寫寫畫畫。

然而,何君堯上周發起「清潔香港運動」,一度向警方申請不反對通知書,後來申請取消,不過何則表示清潔行動仍會繼續進行。這條隧道收集了數月以來市民的心聲,原本深綠色的內牆早已被便利貼或海報蓋過,化身成五顏六色的「連儂隧道」。清潔日會否使這些心血毀於一旦?一眾街坊又如何看待?

立法會議員何君堯上周發起「清潔香港運動」,揚言要召集群眾清理全港18區的連儂牆,大埔區的連儂隧道是其中一目標。

「撕完最緊要執返垃圾」

「唏!好閒啫。」眼前的珍姐一頭銀髮,她一手撐着拐杖,一手指向地下擺放的幾把椅子,着記者走到物資站後方詳談。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這裡較通風,涼爽呀!」說到星期六的清潔日,珍姐一臉不已為然,「連儂牆上貼的是民意,你想把紙撕走毀滅民意,只是表面上毀滅了,內心的民意你卻無法毀滅。」但唯一有件事珍姐無法不動氣:「別人要搞,你控制不到,你如果撕得出便由他, 翌日我們又會再貼。但要執返撕完的垃圾囉!」

眼前的珍姐一頭銀髮,說起星期六的清潔日,她滿口不在乎,「真是什麼人都有。他做得出的話便由他,我們第二日再貼過。我們不是受聘來做事,是有人見到,就會不停來貼。大陸人未見過這些東西,又老套,講句不合聽的說話就以為你反政府,那政府做錯事不能反對嗎?」
別人要搞,你控制不到,你如果撕得出便由他, 翌日我們又會再貼。但要執返撕完啲垃圾囉!
珍姐

人們拿來文具、飲品、椅子 成了聚腳點

珍姐在物資站東翻翻、西找找,把物資站整理好後,開始陸續道來物資站源起。物資站於何時成立,街坊早已無從考究。只知道自六月反修例運動以來,有人就自動自覺拿來不同物資放在隧道中,起初是一大堆便利貼、油性筆,後來又有人拿來了一箱箱水、不同的文具,甚至幾把膠椅子,物資站便漸漸成了形,最巔峰時期的物資站高得像一座小山丘。珍姐說,自己也是閒來無事,在隧道偶爾與合得來的街坊打牙骹。幾個月以來,生臉孔都成了熟悉的人。訪問當天(19日),一眾街坊剛從沙田支持組成人鏈的學生回來大埔。幾名街坊聚在物資站,談談時政,珍姐笑說:「我們老人家做到甚麼?幫『連儂牆』睇鬼囉。」

自六月反修例運動以來,有人就自動自覺拿來不同物資放在隧道中,起初是一大堆便利貼、油性筆,後來又有人拿來了一箱箱水、不同的文具,甚至幾把膠椅子,物資站便漸漸成了形。

路過修補連儂牆是日常工作

就這樣,學生或附近的街坊開始聚了過來,學生放學路過幫忙修補連儂牆,上班族下班便買來飲品為街坊打氣。立青(化名)今年26歲,也是物資站的常客。這天他放假路過隧道,眼見地上有塊長條橫額被撕下扔在一邊,便與一名伯伯在隧道內修復了近一小時。把地方還原後,他又搬來一張膠椅,毫無忌諱地脫下鞋子,站在椅子上,把手夠到隧道上方將海報扶正,路人不斷向他投射目光,他都若無其事。

政府無孔不入地想令人民閉嘴,它甚至掌握了警方話語權、傳媒話語權,或教育話語權的時候,人民還有什麼方法讓世界知道,這裡還有有良知的香港人在表達訴求?連儂牆便是一個很好的地方。
立青

藉連儂牆 表達看不見的聲音

立青頂着一副黑色粗框眼鏡,說話溫文爾雅又不失堅定。幾個月以來,他細心看待連儂牆內的每件事物,如遇上需要修復的地方,他必出力。如此堅持要保護這地,只為一個原因:「政府無孔不入地想令人民閉嘴,它甚至掌握了警方話語權、傳媒話語權,或教育話語權的時候,人民還有什麼方法讓世界知道,這裡還有有良知的香港人在表達訴求?連儂牆便是一個很好的地方。」

連儂牆一詞,源於1988年,捷克布拉格群眾不滿胡薩克共產主義政權,在布拉格修道院大廣場的一面牆以塗鴉畫寫上反抗標語,當中包括John Lennon(約翰·連儂)的肖像及歌詞,代表搖滾樂所代表的反戰、追求和平象徵,最後該面牆以John Lennon命名,現今仍有不少人在牆上表達聲音。

立青說,當初大埔「連儂隧道」還未成形之時,立青記得,大家只是在隧道內貼上便利貼,後來逐漸演變成張貼文宣,將大眾媒體沒有報導的事實還原,慢慢吸引了一群街坊駐足在隧道觀看。

立青見證了自六月以來,連儂牆如何演變成連儂隧道。當初大埔「連儂隧道」還未成形之時,立青記得,大家只是在隧道內貼上便利貼,後來逐漸演變成張貼文宣,將大眾媒體沒有報導的事實還原,慢慢吸引了一群街坊駐足在隧道觀看,「現在的時局變得好快,過了一個週末便會有好多事發生,如果大部分市民只留意主流媒體報導的話,他們無法得知為何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由便利貼 變成文宣、畫作及藝術品

他舉例,如沙田有警員被示威者咬手指一事,文宣以圖文解釋是警員先挖眼,示威者才咬手指反抗。立青憶述,文宣貼出後,原本一直指罵示威者的街坊站在文宣前站了良久,看畢才恍然大悟;又如港鐵被謔稱「黨鐵」,「現在港鐵這麼討人厭,好多人未必會知,他們自己就在同溫層裏面得到假消息。年長一輩又不會上連登或使用Telegram,那有什麼方法對抗假消息?這是一個渠道。」結果文宣、便利貼愈貼愈多,牆上的紙張早已覆蓋一層又一層,現時甚至有人貼上不同畫作,連儂隧道成了一條藝術長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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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各區連儂牆遍地開花的同時,亦遭人多番破壞。7月16日凌晨2時許,有多名戴口罩人士現身大埔連儂隧道,在牆上貼上多張日本海上自衛隊旭日旗和不同國家的國旗;7月19日,有約300人於凌晨乘坐旅遊巴到場,撕去牆上大量紙張、在隧道擺上花圈,又將隧道口上「連儂隧道」的四個大字換上「壽終正寢」;8月29日,物資站及部分牆身遭人淋糞。

在追求公義良知的路上,你若不知有其他人同行,你會覺得好無力。但見到這幅牆愈來愈多人,愈多愈多紙,我有時會來這裏,悼念因是次運動而犧牲的人,會給了我好大力量繼續走下去。
立青

撕完便捲土重來

立青說,每次連儂隧道被人破壞後,街坊們總會不約而同來到隧道,一群陌生又熟悉的臉孔聚到一起--他們都是為了社區而來自發修復。先建立、遭摧毀,再重建,如此的過程無限循環延伸,到底有什麼意義?立青依舊回答得從容不逼,「說到尾,我們在被極權欺壓,它會無孔不入地分化你的力量。對我來說,我見到每次這個地方被人撕完後又修復,但不會從此就能使我們噤聲。它有多大力想蓋住我們把口,我們都會用最後一口氣去發出聲響。」如連儂牆一樣,如你推倒,總有人會重新再來。「我們試過大規模被人撕完,都可以修復,這次又有什麼好怕?我們這麼多人都立定決心,要與不義政權對抗時,我們哪用得着怕它?」

訪問過後,電話收到由立青傳來的一個信息,「連隧屢次被所謂愛國人士破壞,極權魔爪無孔不入,試圖將我等嚮往民主自由、真正愛護香港的公民噤聲。然而,每次被破壞後它總會重生,生長得更茂盛,更可愛。這就是新時代香港人對公義自由的渴求,與抗爭者如水的柔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