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周報社論】置業扼殺創業 房策走錯20年
在港府的樓市調控「辣招」不斷加辣之下,香港的樓價仍然不斷突破新高,香港人的蝸居困苦有增無減。但在責怪中資炒高地價、投資者炒高樓價之餘,更根本的問題,其實是港府以置業為主導的房屋政策,已經走錯了20年。只有革新港府思維,回歸到以公營房屋、特別是出租公屋為主導的房屋政策,香港才有望打破樓市捆綁經濟、扼殺創意、害苦年輕人的枷鎖。
被視為本港樓市主要指標的中原城市領先指數(CCL),最近創下了148.67點的歷史新高,相比起回歸初期的樓市瘋狂時代,現時的樓價指數較當時還要高出近五成。對於一些早已購入物業、身家隨樓價水漲船高的有產階級來說,樓價長升長有固然是一大喜訊,但對於廣大的無殼一族,特別是年輕人來說,樓價飆漲的背後,是無數香港人一段又一段的悲歌。最教人充滿無力感的,未必是樓價飆升本身,而是整個社會在張牙舞爪的樓市魔獸面前,彷彿束手無策。若說政府袖手旁觀,亦不公道,畢竟政府已經一再「出招」,無論是增加土地供應、多番推出稅務辣招、收緊樓宇按揭貸款等等,雖然也曾為樓市降溫,但這些調控措施結果都一一被市場消化,最終更如泥牛入海。
香港當前的樓市局面,與其說是政府無心壓抑樓價所致,更根本的問題在於港府的樓控措施,不是不夠辣,而是香港的房屋政策,由一開始已走錯方向。這條冤枉路,香港已走了近20年,至今仍迷途未返。
香港在1997年回歸後,首任特首董建華的房屋政策基本思路,是將香港家庭自置居所的比率,由當年約五成二,逐步推升至七成。雖然董建華的「八萬五政策」最終告吹,但以置業為主導的房屋政策思路,至今仍一直未有變改。無論是曾蔭權年代長期停建公營房屋,以驅使市民置業,以至梁振英的房策優先增加私人住宅供應,鼓勵市民買樓做業主,這種政策思維,由董建華至曾蔭權,再到梁振英,實在是一脈相承。
但是,相比起回歸之初,目前擁有自置物業的家庭,已由約100萬戶升至現時超過130萬戶,更多人成為業主,是否就能實現董建華當初的構想——愈多香港人成為業主,香港人的歸屬感愈強、社會亦更穩定和諧?環顧當下的香港,更多人置業不但達不到當初所構想的宏願,甚至出現相反的情況,買不到樓的人漸漸失去希望、買得起樓的卻淪為樓奴,要過着營營役役的生活,有樓階級與無殼蝸牛的貧富差距日益擴大。
自回歸以來的實踐與論證,以置業為主導的房屋政策可謂充滿了缺陷:在樓市處於上升周期之際,敵不過市場;當樓市下行之時,又敵不過民怨,結果為香港帶來沒完沒了的折騰。所謂「敵不過市場」,當前的樓市局面就是最好的寫照。香港是一個細小而外向的經濟體,樓價的升勢,往往受到外力所帶動,例如在2008年,本港樓價曾經因為環球金融海嘯而略為調整,但是跌勢持續數個月後,樓價便再掉頭回升,其底因是美國聯儲局推出量化寬鬆政策,香港銀行體系亦因而嚴重「水浸」,大量息口低廉的貸款湧向物業市場,縱使港府推出再多的「辣招」,亦難敵滔滔不絕的熱錢洪流。
直至近期,內地地產發展商紛紛南下香港投地,屢創天價的土地成交,恍如為熾熱的樓市注入更大量的興奮劑。雖然有一些香港人責怪內資企業炒貴地皮推高樓價,但內地樓市處於調整、人民幣貶值預期猶存,加上香港借貸成本仍低企,內地發展商來港闖天下,也只是在商言商的決定。香港一向「打開門口做生意」,自然難以迴避樓價上升的副作用,港府再多樓控招式,也是徒然。
至於「敵不過民怨」,相信不少港人仍記憶猶新。在科網泡沫爆破、經濟陷入低谷、復遭沙士疫情蹂躪的2003年,樓市可謂一沉百踩,當年的負資產宗數一度超過十萬宗,加上不少打工仔因失業率高漲而被打破飯碗,生活陷入困頓,因斷供而被銀行收樓有之,深陷財困而自尋短見者亦不乏其人,因為樓價下挫所積壓的滔天民怨,終於因為23條立法等政治爭議而被引爆。結果政府所有的建屋、拓地大計,又因為要安撫民怨而嘎然而止。
但是,世上沒有只漲不破的泡沫,更加沒有只升不跌的樓價,若果環球或本港經濟有一時山高水低,觸發樓價顯著調整,那麼,現時超過130萬個擁有物業的家庭,面對財富嚴重蒸發縮水,又會有何感受?特別是數以十萬計,近年在樓價飆升之際才置業上車的計家庭,一旦再爆發如2003年般的負資產浪潮,恐怕政府又會急如熱窩上的螞蟻,急急撤回辣招、停建屋、停賣地,又再救市。當置業比率愈高,香港在樓市調整周期之中只會摔得更痛,民怨亦更大,向來處於弱勢的香港政府,又如何抵擋?
要扭轉這個回歸20年以來的房屋政策錯誤,政府必須深切反省所謂「自置居所比率愈高對社會愈有利」的根本誤解,更加必須要改變思維,循另一個方向思考房屋政策的將來——就是以公營房屋、特別是出租公屋為主導,其實亦即是還原基本步,將房屋政策,回歸到為香港人提供安居之所,而非置業致富的初心。
或許有人覺得,以公營房屋為主導的房屋思想很「社會主義」,不適合奉行資本主義的香港。但是,有這種想法的人,應該想想上世紀70、80年代,正因為時任港督麥理浩推出十年建屋計劃,透過大量興建公營房屋,為數以百萬計的香港人提供設備齊全、居住環境合理,更重要是價格相宜的安居之所,才為香港的經濟、社會發展鋪墊了堅實的基礎。
事實上,以公屋為主導的房屋政策,道理並不難明白。若大部分香港人都能住在租金相宜、環境合適的出租公屋單位,毋須再為儲首期趕上車而省吃儉用、不用再為擔心供不起樓而過着營營役役的工作生涯,拿出本來用作買樓的資金用作創業,又或者找一份自己真正喜歡、有所發揮的工作,香港的經濟在更濃厚的創業氛圍下,是否會比現時更有活力?若有更多帶着正面態度看待工作的打工仔,生產力是否也會更高?
或許有人會擔心,當人人有公屋住,安逸的生活環境會令人產生惰性。但是,如果有更多香港人工作所得的收入,不用再繳交日益高昂的私人住宅租金、不用再為供樓而捂緊荷包,除了可以有更多的錢財來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透過增加消費開支令各行各業皆可受惠之外,還可以鼓勵更多人創造自己的事業,相比起現時有不少香港人,將大量「血汗錢」用作置業供樓之用,而創業又要把大部分盈利貢獻給業主,哪一個情景更加符合香港的整體利益?
簡而言之,以公屋為主導的房屋政策,並不是要推行房屋「大躍進」,而是藉着大量增建公屋,從根本上為大部分香港人解決安居的問題,就算經濟順逆、樓市高低,香港人都可以擁有一個安穩的家,將本來被樓市所捆綁的資金、生產力、創造力、消費力,進行再分配,雨露均霑到各行各業、惠及不同的經濟與社會領域。試想,如果香港能以10年、20年的時間,將住在出租公屋的人口比例,由目前約三成,逐步回到1990年代初的四成,甚至可以進一步擴至五成、六成,當大部分香港人不用再為買不起樓而發愁、不用再為高追樓價而苦惱,從中可釋放的能量,可以為香港帶來多少家充滿活力的新興企業?可以為香港釋放多少的消費新動力?
不能否認的是,構想永遠是美好的,政府要實現上述宏圖,不可能一蹴而就,因為要大量增建公屋,既要張羅更多土地,也要籌集更多資金,以至在具體執行上,要將出租公屋的種類進一步細化,以應付不同的社會階層、不同收入人士的需要,亦要思考當更多人住進公屋時,私人物業市場要如何重新定位等問題。不過,當中最首要的條件,是香港政府必須迷途知返,不要再執迷於推高置業比率,帶領香港走出這條走錯了至少20年的冤枉路,並且設定更進取的公營房屋建屋目標,並在土地政策、融資方式等方面加以配合。凡此種種,即將在月底選出的新一屆特首,務必深刻反思回歸以來的房策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