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規三部曲】香港能否對大灣區「長期打算 充分利用」?
開展《香港01》的城規系列時,團隊心懷一個基本問題—香港的城規路「跟住去邊度」?我們希望探討這一代的城市規劃問題,也希望探討更長遠的發展問題,並且提出一些看法。我們不是專家,所以急需向專家求教。新加坡規劃之父劉太格批評香港「沒有規劃」,有地也不知如何運用。劉太格說,規劃師要有人文學者的心,科學家的腦和藝術家的眼。究竟是什麼導致香港的規劃沒「心」、沒「腦」、沒「眼」?我們可以看看其他城市的經驗,有人說深圳的規劃神話建構在一片空白之上—沒有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一切也變得容易。上海開發浦東的經驗則告訴我們,「怕事」是大問題,要解決城市發展深層次問題,就不可以害怕失敗。具備撼動既得利益的決心,是重新上路的起點。
向新加坡、上海或深圳「取經」是否明智?我們心中確實有疑問,這三座城市都有領導意志大於一切的傾向,即中央國策對城市規劃有着凌駕性作用。對香港而言,這也許並非市民大眾所能接受的發展模式。另一憂慮是,我們會否過分放大了各個城市的理想一面,而沒有顧及它們欠人性化的一面,誤墮「隔籬飯香」的陷阱?隨着採訪展開,我們的擔憂漸漸有所疏解。不論是新加坡、上海,還是深圳,它們的確在發展上各有盲點,但關鍵在於它們始終不放棄直面問題、修正錯誤。
在上海與深圳之行中,我們發現,規劃與政策文件上的主旋律並沒有完全主導、左右專家的思考。他們對外界的讚許與批評,多能一一加以分析,甚至指出外界過譽。我們在香港接觸官員,聽得多的是「我們做得很不錯」;在內地,聽得多的是「我們在哪裏哪裏做得不夠好」。我們在香港接觸規劃人員,聽得多的是「困難很多,不能硬碰」;在內地,聽得多的是「困難很多,要集力攻堅」。由認識與解難能力兩個關鍵環節組成的「問題意識」,決定了雙方官員或規劃師的高低。深圳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前院長王富海曾在論文中提出,城市規劃存在「三種問題」—非問題、偽問題、真問題,他跟我們說,城規就是針對解決真問題,然後為下一階段發展謀理想說法,真正為「城市病」開藥方。
在內地專家學者眼中,香港是個相對獨特的城市:她曾經是上海參考模仿的對象(特別是在土地批租制度上),是深圳賴以成長的核心原動力;現在,她是中國所有大城市中的例外。思考與香港關係的發展,是中央委派所有一線城市的關鍵任務。香港相對嚴謹、公開、民主的規劃程序,在他們眼中還是相當有學習價值的。當然,在關鍵問題上議而不決,欠缺解決結構性問題的決心,是香港不值得追隨的缺點;至於長遠規劃,專家都憂慮香港自我隔離式的發展,會影響城市的未來。
攻守齊下 打造城市多中心
政治合作或融合的陳腔濫調說多了,容易產生反效果,但政治及社會宣傳上如何推進,才能令港人意識到時代的轉變,始終是免不了的課題,也是政府責任所在。我們與專家在「務虛」面討論不多,集中談的是「務實」:香港在規劃上急需有什麼大轉變。專家們都講到了空間佈局轉變的重要性。王富海說,單靠中環的發展模式並不理想,最好是要在新界的西北或東北—以不損害米埔自然保護區為前提,再發展一個商業中心區,與深圳羅湖區協同發展,從而拉鬆城市佈局。王富海與上海同濟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總規劃師孫施文都出身於「內地規劃界殿堂」—上海同濟大學,師出同門。他們都建議發展沙田,利用交通網絡樞紐的便捷發展成副中心。
對香港長遠發展而言,建設副中心只能算是「守」。要「攻」,就要順應區域發展,應對國際金融服務業的強勁需求,構建全新商業中心區。這既能協助香港疏解中環的極化壓力,也能把握深圳近來的「區域轉型」機遇,實為相得益彰。在深圳城規系列中曾論及,深圳對這個新中心落戶前海似乎是志在必得的,香港要競爭,就須急起直追,而香港現有與計劃打造的新中心各有致命傷—東九龍地處舊區,難以與大灣區發揮協調效應,東大嶼則過於依賴中環,而且建設期長。
粵港澳大灣區的構想使港人喜憂參半。在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常務副院長郭萬達等人眼中,「香港邊緣化」或「淪為二線城市」等命題都是過分憂慮。值得認真探討的是香港如何才能加強與大灣區內其他城市的合作,特別是促進經濟生產要素的流動,真正形成一個優勢互補、良性競爭、相互尊重的大都會區。
找一個適合發展成真正第二商業中心的地方,好好規劃基建與移動政商機關的時間表,是香港須展開廣泛討論與商議的要事。這事急不來—且看福田的發展,十年規劃、十年建設、十年成長,一切都不能急就章,但要有一套完整、可供滾動調控的部署。
香港要容下多個中心,先需確保港深間要素流動暢通。不同學者,包括反對拉鬆城市理論的陸銘都強調便捷要素流動的重要性。當中尤其要讓「過關」便捷化,盡量縮短時間。王富海更提及,建立一些特殊區域,讓深、港籍居民可以用近乎毋須通關的方式,就可以往來活動。這是否意味着撤掉深港邊界?郭萬達認為「隔着」就好,任何兩座或多座城市之間的合作,最好還是做到相互獨立下發展,並進行良性競爭,沒有必要過分追求「融合」。但隔還是不隔也只能算是次要考慮,更重要,是要有一套全局發展的觀念。對於港府一直未能利用深圳高速發展的機遇,好好規劃包括沙頭角在內的北區,沙頭角區鄉事委員會主席李冠洪便大為不滿。
政府大眾協作 務實佈局
專家指出兩大發展方向:一、佈局應對大灣區發展,二、適度維持自主性,但不要以簡單二分法看待「自主」與「融合」,必須有機地看待這個問題。前者是務實的,後者是務虛的。務實看待佈局大灣區該如何做?這離不開王富海強調的「第二商業核心」佈局。深圳現時有清晰的東進戰略,而且似乎早就「預埋香港玩」,在東部基建規劃上隨時做好與香港的連接。東部發展的前景如何,王富海說他心中抱有疑問。
事實上,這個旨在發展「第二個深圳」的宏遠計劃如何推進落實仍是一個大問號。但在灣區整體佈局中,除了珠江東岸的穗莞深港極強經濟帶外,經濟發展的重心增長帶還將輻射至珠江西岸的中山、珠海。隨着莞番高速、虎江二橋、深中通道、港珠澳大橋、穗莞深城軌等重要基建陸續建成,東岸的經濟一體融合化將加速,經濟外溢或帶動作用最大的受益者,將是西岸的主要城市。
就此點觀察而言,選擇偏西地點發展新商業中心區,能較好利用地理優勢—這也是上海浦東一舉而起的關鍵。若思考的時、空是港珠澳大橋及深中通道均已開通時的大灣區,則屯門以西的一帶,正是控扼兩者的重要區域。這個區域本來就有屯門西繞道的設想(機場、北大嶼接駁的計劃),也有十一號幹線的「再」幻想,要與原有商業中心區中環之間建設一條快速連接鐵路,相對於大西北或大東北此地也是較為可行之處。
若重點發展這片地區,那裏原有的部分非中心區功能(特別是厭惡性功能)就需及早部署遷移,已推行近六年的《屯門40區及46區和毗連地區規劃及工程研究》也需推倒重來。然而,事關香港前途命脈,若經廣泛討論後社會認為仍有實施必要的話,政府在當中更有主導協調的責任。
大灣區是險還是機,視乎港人自己的價值判斷。中共建政以來,對於奉行資本主義的香港殖民政府,一直能做到「長期打算、充分利用」。今日大灣區作為國策部署,將來定然會有不少傾斜政策出現在這個區域內。香港要在這個過程中袖手旁觀,還是積極參與當中,繼續強化自身金融業及借機尋找新的發展增長點,既視乎主事官僚的識見,更關乎社會大眾看待大灣區將引發的連串融合或合作機制時,能否放棄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香港人是否有足夠的智慧,務實規劃未來,對大灣區發展「長期打算、充分利用」?
上文刊載於第126期《香港01》周報(2018年8月27日)《香港要發展新中心應對大灣區》。
更多周報文章︰【01周報專頁】《香港01》周報,各大書報攤及便利店有售。你亦可按此訂閱周報,閱讀更多深度報道。
【城規三部曲.深圳篇】系列相關文章:
深圳規劃構建經濟奇蹟 香港錯失了什麼?深圳人多不阻高速發展 全因每五年一次規劃?香港可參考深圳多中心 再造一個中央商業區嗎?深圳如何醫治城市病 給市民留一點綠40年前的深圳 沒有錢下殺出一條血路十年規劃 十年建設 打造超級中心福田看《深圳2035》如何修正執行上的錯來了,就是深圳人嗎?深圳另一面 城中村打破城市單一價值從推倒重建到綜合整治 資本進城中村是隱性驅逐?走出城中村才是深圳人? 城市不能只有高端人才【片】金鐘站逼到暈 效法深圳多城市中心有無得諗?
重溫【城規三部曲.上海篇】系列相關文章:
上海堅持多中心 網絡化 對香港有何啟示?(上)上海堅持多中心 網絡化 對香港有何啟示?(下)拋下一個「怕」字 開拓浦東廿年打造另一個上海上海釘子戶維權15年 城市發展為誰服務?從大拆大建到社區微更新 上海舊城新貌變奏曲中國大城市規劃思維有誤 專家:規劃不當致城市病【片】強拆時代已經過去 土地用途更新應更人性化
重溫【城規三部曲.新加坡篇】系列相關文章:
【片】點解新加坡可以人人住大屋?因為有規劃三寶!新加坡土地利用的魔法——地圖小不點規劃大格局【專訪】新加坡規劃之父劉太格:香港不缺地,缺規劃【專訪】劉太格談短期規劃:再多火雞也不會變孔雀【專訪】伍美琴新加坡取經:環境體現人人活得有尊嚴千呎組屋售百多萬 星洲學者:政府無償為民安居新加坡組屋模式是出路?香港學者:置業非唯一選擇星民間團體推動「參與式規劃」:每個居民都是專家香港民間規劃方案屢觸礁 推動變革建立互信組屋設計以人為本 劉太格:一扇門一面牆都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