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風景.二】跑馬拉松征高山 享受僅餘的1%視力

撰文:伍麗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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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知眼中的世界只有光暗及輪廓,沒有分明的線條。走在大山大嶺上,他只看到雪白與翠綠。他說很美,卻無法具體描述細節,只說在香港難以看見這種綠。他的視力曾經很好,看得見公園的花花草草、書本密密麻麻的文字,但後來青光眼不斷蠶食其視力,如今視力只剩下1%,世界小得不能再小。(此為視障者出行系列之二)

自小已是過動兒的睿知,喜歡到處跑,跌倒也不覺得痛,對周遭的事物充滿好奇。但眼疾限制了他的想像,他唯有寄情運動,跑步、游水、踩單車都有涉獵。如果視力正常,他大概會更好動。16歲那年,他第一次挑戰十公里馬拉松,完成比賽後滿足不已,開始參與不同的比賽,高峰期一年參加十多項賽事。

跑步鍛煉他的耐力,令他更從容地面對人生,「因為它簡單、易操作,亦是唯一一項我可以獨立完成的運動。」他淡淡地說。從十公里、半馬到全馬,挑戰愈來愈大,但他的視力卻不斷下滑,「有時真係好驚跑唔到落去。」

對睿知而言,失明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輕言放棄。

天晴時跟跑友在戶外練跑,下雨天躲到健身室玩器械,他逐漸發現,失明沒有想像中可怕,至少,他還可以去健身室跑步,還可以自得其樂,關鍵在於自己願不願意堅持下去。「我每年會跑很多次十公里,半馬全馬大概五次之內,因為練習的時間較長。」科學園、馬鞍山海濱長廊、萬宜水庫東壩、東區走廊及數碼港等路段,他都不陌生,時間許可的話,他更會參加海外賽事,感受異國風情。

慶幸還能上山下海

去年,他做了兩件事,7月到澳洲黃金海岸跑全馬,10月遠征四川四姑娘山。無論是跑步還是登山,都吃力不討好,練習的時間比想像中少。「我當時一答應去行山,就知死啦,我要跑完馬拉松才可以練山,但最後還是做到了。」

澳洲的天空無比清澈,太陽冉冉升起,他七點多開始跑,迎着徐徐海風,世界被大海包圍,天地彷彿只有一片深藍。沿着海岸線,跨過一道道橋,兩旁盡是民眾的歡呼聲,他好像還看到海浪濺起的白泡。「但澳洲的太陽有點毒辣,跑到12點,好像燒着你,很熱很辛苦,那種熱在香港很難感受到。」最後他以5小時6分鐘完成賽事,不過不失。他說,下次想到歐洲跑,聽說那裏的公路很美。

回到香港,他馬不停蹄練山,常常從西貢行到馬鞍山,再從馬鞍山行到黃大仙,除了練體能,更練技術。征四姑娘山的決定來得突然,是以前跑會的朋友提議的,他們想邀請視障朋友一齊行,找來睿知和另一位朋友,睿知一口答應,那位朋友卻因臨時無法請假而未能同行。

自16歲第一次參加馬拉松起,睿知便深深愛上這項運動,高峰時試過一年參加十個賽事。(受訪者提供)

崎嶇山路無價體驗

八日七夜的行程,減去交通時間,有五天半在山區,他們要在山上紮營,深夜出發登頂。「那座山4,000多米,我們從2,000米開始行,真正爬升的高度只有2,000米,但我們最後沒有攻頂,因為有人出現高山反應,差二三百米便到頂,我們還是往回走。」雖有遺憾,但他已做得夠好,不是行得最慢的一個。

「那邊的山路都是人行出來的,全程都是泥路,一邊是人行,一邊是馬行,路面很爛。我試過幾次踩到馬行的路,腳也陷入泥裏面,很容易跣倒。」山路漫漫不見盡頭,他們一行人比原定時間走得慢,天黑前無法到達露營點,只能在路邊生火紮營,晚上睡在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到的帳篷裏,心裏隱隱發毛。

第二晚,大夥到達大本營,周遭夾雜人聲、馬聲、駱駝聲,他還是睡得不好,矇矓間,看到天空飄着細雪,一點一點,像星星。「即使沒有攻頂,我覺得景色還是很美,之後也想繼續行不同的山。其實過程中時時有挫敗感,我經常跣低,卻沒辦法從錯誤中學習,因為路況變化太大,就算再叻,還是會差錯腳,但這也是很好的經歷和體驗。」他腼腆地說。

爸爸是最佳領跑員

他有吃苦的能耐,喜愛挑戰自己,更幸運的是,身邊還有一個可靠的領跑員(領航員),一路為他「開路」。「十公里有爸爸帶我,他本身是經常運動的人,十公里對他來說沒有難度。」爸爸了解他,知道他想要什麼,靠身體語言便能互相溝通。但跑半馬或全馬,則要在跑會另覓領跑員,「領跑員與運動員的溝通很重要,有些人反應好快,你一秒前跟他說,他立刻反應到,但有些人可能需要三四秒前跟他說。此外,有些領跑員可能不擅辭令,表達不清晰,有許多地方需要磨合,譬如(提示)幾時轉彎、幾時有路壆等,如果可以講埋上落斜會更好,因為這樣可以幫運動員分配體力。」

征四姑娘山時,他便遇到一位很好的領航員,兩人以行山杖作為「連接」,領航員拿着行山杖的前端,他握着後端,「佢拿高拿低拿左拿右,代表道路的變化。我們試過用跑繩或捉住背囊行,都不行,因為要與領航員保持特定距離,不可太遠或太近,用行山杖是一個好方法。」他分享道。

視障人士進行戶外活動時,往往需要尋找領航員帶路。(鄭子峰攝)

憑觸覺聽覺感受世界

看得見的時光很短暫,未來或許連這1%的視力也留不住。1%是什麼概念?「光暗夠好,不會有太多強光或陰影,顏色夠鮮明,我便可以看到輪廓。」行山時,他無法數清周遭有多少座山,分不出是河還是湖,看不到海的波紋、暗浪,有時要靠觸覺和聽覺幫忙,反應或許有點慢,但這是他感受世界的方式。「我喜歡去旅行,有次去檳城參加青年論壇,後來留下來玩,行舊城區,去馬六甲、怡保,次次都有驚無險。那裏的火車沒有廣播提示,我常常猜火車幾時到站,又不停看手錶,瘋狂問人。」說完他忍不住笑起來。

這樣已經good enough,有些東西看不到就是看不到。
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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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刊載於第124期《香港01》周報(2018年8月13日)《看不見的風景──視障者出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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