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品海|早已開打的中美新冷戰
美國的第一場冷戰源於「杜魯門主義」(Truman Doctrine),以二戰後期開始執政的杜魯門總統命名。他接任總統不久就對日本投擲原子彈逼降,戰後提出保護民主世界,抵抗蘇聯擴張和傳播共產主義,成立北約,制定馬歇爾計劃,對蘇聯實施全面戰略圍堵。新中國成立,美國隨即對華實施制裁,同樣是因為這個「主義」。美國後來積極介入朝鮮半島內戰,讓戰火朝着中朝邊境的鴨綠江燃燒,新中國被迫參戰,用簡陋的武器,將美軍趕到三八線以南,美國擴大對中國的貿易禁運。可以說,中美之間的敵意早就存在,今天的新冷戰是當年制裁的延續和擴大。
美國著名外交官喬治凱南(George Kennan)的「圍堵」政策一直被視為美蘇冷戰的起點,凱南的戰略圖謀是「勢力均衡」,但杜魯門總統的「圍堵」着力於軍事擴張,背離了凱南原初的構想。圍堵後來成為美國對不友好國家的常規手段。無論是蘇聯、古巴、伊朗,還是委內瑞拉、俄羅斯,都經歷過美國的圍堵。北約的東擴持續挑動俄羅斯的神經,但今天美國施展圍堵的形式更多是經濟制裁。中美關係從一開始就被美蘇冷戰所定義,尼克遜訪華以及卡特總統實現中美建交都只是地緣博弈的權宜之計。中美今天既然身處新冷戰,圍堵或制裁再次成為美國的標準動作,不足為奇。
美蘇冷戰是因為蘇聯被視作美國二戰成果的挑戰者,中美新冷戰同樣是因為中國被定義為美蘇冷戰之後美國單一超級大國地位的挑戰者。雖然背景和原因非常相似,但兩場冷戰的發展軌跡和具體模式卻截然不同。美蘇冷戰純粹是地緣政治和軍事競賽,無論是在東西歐之間,越南和朝鮮半島,還是拉美的古巴、中東的阿富汗,非洲的安哥拉、剛果等,都與勢力範圍相關。即使各種地區性小型衝突不斷,美蘇之間最終卻沒有演變成熱戰,實屬幸事。
貨幣是中美博弈主戰場
中美的新冷戰同樣有地緣戰略競爭,南海和台海都是,但更讓人熟悉的是貿易、貨幣、科技、工業實力,甚至涉及國際關係、文化、意識形態、國家制度等領域。特朗普的貿易戰或強征關稅是新冷戰最具象徵意義的舉措,但新冷戰的真正起點可以追溯至小布殊,他在競選總統期間已經定義中國是美國的戰略競爭對手(Strategic Competitor),改變了克林頓與江澤民定義的戰略夥伴(Strategic Partner)關係。當時中國剛加入WTO(2001年),美國以為中國將成為更開放的市場,美國企業將會如魚得水,大展拳腳。結果並非如美國所願,中國的市場確實更為開放,進口關稅大幅下降,但中國競爭力的增長更出乎人們所料,它的工業實力在2010年超越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的工業製造國,維持至今。
2005年人民幣匯率改革是中美新冷戰的拐點。中國在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被迫大幅改革人民幣匯率機制,人民幣對美元在短短四年時間由8.3升值到6.8,甚至在2014年升值到6.02。美國以為中國會像80年代的日本,在廣場協議的壓迫下,由於失去匯率優勢,徹底改變美日經濟實力的走向。然而,中國的工業實力和出口能力並沒有因為人民幣升值而減弱。不僅如此,中美貿易持續強勢,沒有任何緩慢下來的跡象,除了2009年美國金融危機期間。就算十多年後特朗普發動貿易戰,中美貿易額和中國對美的順差都沒有改變。更沒有人預想到,看似粗暴的匯率脅迫最終演變為今天的貨幣戰。
近兩年「去美元化」或人民幣作為交易及儲備貨幣的崛起,反映中美已經進入全方位的冷戰態勢,貨幣很可能成為最大的戰場。
當年美國逼迫人民幣升值是從貿易再平衡的角度出發,但近兩年「去美元化」或人民幣作為交易及儲備貨幣的崛起,反映中美已經進入全方位的冷戰態勢,貨幣很可能成為最大的戰場。這不是因為中國做了什麼,而是拜登政府持續將美元武器化,讓國際社會失去對美元的信任,只能尋找對沖美元風險的手段。如果因此誤以為人民幣會取代美元,那是幼稚——讓單一貨幣再次稱霸,絕不符合世界經濟穩定的長遠要求。經濟體之間用本幣結算是較理想的方法,但這一切卻是在中美新冷戰的環境中發生。
世界經濟全面去美元化發生之前,中美新冷戰將會在多個領域打響。無論是AI、芯片、綠色能源、太空,其實整個製造業供應鏈都存在激烈競爭。中國今年很可能超越日本,成為世界最大的汽車出口國,而且是通過最具前景的新能源汽車。在太空領域,中國的空間站和火箭運載能力足以與美國匹敵。在綠色能源、5G通訊、高速鐵路,中國早就超越所有G7國家,它還開始製造大型商用飛機。在通訊技術領域,由於實在落後太多,美國轉而採取粗暴的手段應對,以制裁華為5G作為起手式。在芯片生產領域,美國實施史無前例的圍堵策略,既強行要求台灣和韓國半導體生產商將高端生產轉移到美國,還要求荷蘭和日本拒絕向中國出售與芯片製造相關的設備和技術。近期美國更是針對對華投資施加管制與額外審批,希望借此降低中國初創企業獲得資金和技術支持。
刀刃向內才是美國所需
估計沒有多少人想像過美國在互聯網應用的世界統治地位亦同樣面對中國競爭。美國應用的下載量已經被中國應用超越,除了Tiktok之外,快時尚電商Shein與拼多多旗下的Temu等,都已成為美國甚至是全球的最熱門應用。其實,美國對中國的圍堵選項已經不多。當貿易、關稅都無法遏制中國的經濟增長,美國轉而將焦點放在戰略圍堵,組建亞洲版北約以及在印太地區構築對華包圍圈。中國現在是多個國際紛爭的調停者,威脅到美國通過軍事對峙維護領導地位的戰略。在國家制度層面,中國方案是發展中國家追求在維繫社會穩定基礎上推動可持續發展的替代選擇。大家看到「一黨執政」的中共也擁有如此活力,開始懷疑西方鼓吹的民主自由和資本主義。
無論是小布殊的新保守主義,還是奧巴馬「重返亞洲」計劃,都曾經讓美國精英階層一度亢奮。他們憂慮中國的崛起,但以小布殊為代表的「莽夫」和以奧巴馬為代表的「書生」,根本無法修補美國實力破損的事實。他們浪費力氣在全世界發動戰爭和顏色革命,把握不住圍堵中國的時機。特朗普提出「美國優先」是對的,但只流於口號,單憑他那七湊八拼的團隊根本無法兌現。拜登的「民主對抗威權」說得漂亮,但若只懂得將美元武器化,提出看似果斷的工業政策或不認真的基礎設施重建計劃,卻意識不到美國的財政、貨幣、工業基礎早已是在浮沙之上,它將毫無機會贏得新冷戰的勝利。美國必須實施刮骨療毒的結構性改革,這是它在新冷戰中能夠屹立不倒的唯一方法。
美國精英憂慮中國的崛起,但根本無法修補美國實力破損的事實。美國必須實施刮骨療毒的結構性改革,這是它在新冷戰中能夠屹立不倒的唯一方法。
韓國總統尹錫悅最近在美國國會演講時提及長津湖戰役,本來應該讓主人家非常尷尬,但卻換來如雷掌聲,說明美國和它的盟友是如何沉睡在想像中。尹錫悅宣稱美軍在長津湖戰役英勇「突圍」,但事實上那是美軍在朝鮮戰場的第一次大潰敗,是在被解放軍圍剿情況下的「逃竄」。美國沒有人宣傳這次戰役,因為它是美軍的恥辱,被裝備嚴重落後的解放軍打得落花流水。愚蠢的尹錫悅竟然在美國國會盛讚美軍為此犧牲了超過5000人。當然,美國國會沒有幾個議員會研究歷史,只會真的以為長津湖是又一場「英雄事蹟」。美國人恐怕根本不知道這場戰役,美國的電影或媒體也不會以它為題材——二戰或冷戰的勝利才是美國政客或媒體不斷重複的故事,朝鮮戰爭輸了就不再提,越戰同樣是他們不願意多談的議題。
中國不只是從量化的意義上,而且是在定性研究上(qualitative analysis)亦超越美國。但經濟的「超越」沒有任何值得炫耀的地方,發展不是用來比較誰更懂得賺錢,而是要保障人民的生活水準,消滅貧窮,為人類的福祉努力。中國並非蘇聯,更不是日本,這兩個國家曾使用不同方式企圖成為帝國,跟美國沒有本質分別,而中國在歷史上一直是個帝國,但這個帝國並不赤裸地用武力謀求霸權,更不會啞忍別國的欺凌。
堅持和平但亦須能戰
美國至今還未找到圍堵中國的有效手段。這是否說明美國對中國將會束手無策?未必。美國很可能一時衝動對中國發動戰爭,一些人已視其為遏制中國的唯一選項。但是,當年美國在朝鮮戰爭都沒能擊倒中國,今天就更難達到目標。中國不是日本,它甚至比蘇聯更具備綜合實力應對美國的政治、經濟、軍事挑釁。
中國必須盡力避免與美國發生戰爭,它既不利於中國的發展,不利於中國人的福祉,更重要的是中國對美國的「霸主」地位毫不感興趣。事實上,美國維持健康的經濟增長完全符合中國的利益,也有利於全世界的和平和發展。問題是如果美國繼續被優越感沖昏頭腦,難以預期它會做出什麼愚蠢事情,中國必須做好準備。
任何戰爭,無論是冷戰或熱戰、新的舊的,都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這句話說來容易,有人依然認為肌肉不只是用來炫耀,還可以用來欺壓對手。西方國家的擴張和殖民主義早已經過時,但要消滅壞習慣,通常會發生在撞牆之後,這就是中國今天面對的局面。堅持和平、守住底線,不畏戰、不怯戰,用超強的忍耐力持續壯大自己,是中國化解新冷戰的唯一方法。
西方國家的擴張和殖民主義早已經過時,但要消滅壞習慣,通常會發生在撞牆之後,這就是中國今天面對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