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2.0.觀點】大國正和博弈 「新冷戰」只是懶惰術語
自中國經濟崛起和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半島,以及支援親俄武裝份子於烏克蘭東部宣告獨立,不少傳媒和評論家都將中俄與美國的政治和經濟競賽,冠以「新冷戰」或「冷戰2.0」的名稱,來形容21世紀的地緣政治集團對立。雖俄國與西方多國互相驅逐外交人員,但毫無疑問現時兩方對立亦非如冷戰時緊張。當前的世界格局已否定《歷史之終結與最後之人》(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一書所指,自由民主制可能是人類社會演化的終點及政府的最終形式。雖然現在已確定歷史尚未終結,但當前的世界秩序亦非如Dmitri Trenin在《外交政策》中指的「新冷戰」格局。而「新冷戰」的描述,也充其量是一種「懶惰的術語」。
冷戰的本質是二元對立的世界格局
誠如哈佛大學教授Odd Arne Westad指,要說「新冷戰」和「冷戰2.0」是一種「懶惰的術語」,就必須從冷戰的本質開始探究。二戰結束後,原先結盟對抗納粹德國的同盟國,分裂成兩大陣營——以美國及北約為首的資本主義陣營,和蘇聯及華沙公約組織的社會主義陣營。
然而,主導着冷戰時期的超級強國競賽是出於意識形態的對立,其核心爭議之處在於哪種制度,才是經濟和管治上實現人類最大福祉的社會制度。故在冷戰時意識形態的分歧,創造一種二元對立、非黑即白的兩極(Bipolar)全球體系,當中的「兩極」不是說美國和蘇聯「決定了」冷戰時國際事務的發展,而是「影響着」世界各地的政治進程。所以由韓戰、古巴導彈危機、越戰、非洲反殖運動和阿富汗戰爭等,人們都能清楚看見美蘇的意識形態矛盾滲進其中。
冷戰時,美蘇兩國的競爭心態同是不容忽視的一環。雖說冷戰的核心是不同社會制度的對立,但兩大超級強國的競爭心態卻是本着零和遊戲(Zero-sum Game)來進行(即一方得益,另一方必然損失),而非在博弈中尋找合作機會,從而令兩者在競爭中有所得着。此博弈心態下,美蘇兩國才會發展出水火不容的關係,加速了軍備競賽,並研發出數量可將地球催毀多次的核武力量。故此,冷戰時的核武競賽,發展出相互保證毀滅(Mutually Assured Destruction)的競爭局面,同時也讓兩國保持克制,避免開打全面核戰。
換言之,冷戰時的國際局勢和美蘇競爭,其實隱含着三大特質:一、兩極的全球體系;二、陣營對立是不同意識形態的產物;三、零和遊戲的博弈模式。
冷戰不會重臨 還是尚未來臨?
人們在建構「新冷戰」的論述來描繪世界格局時,通常類比冷戰時劍拔弩張的情況,以描述今天的危險性。不論是學者、評論家或是傳媒,很多時皆無視冷戰的特質,而將中俄兩國對美國的「威脅」置於冷戰的概念上,令類比失真。
自蘇聯解體後,兩極體系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是多極(Multipolar)全球體系。美國現今的經濟實力已非如1950年代佔全球半壁江山,相對的綜合國力日漸下滑,其凌架性的世界地位已被中國、俄羅斯和德法兩國主導的歐盟逐步逼近。在全球管治的議程上,美國的影響力已今非昔比,隨着中俄歐「三國」的話語權日增,在軍事、經濟和文化領域上發展出多極化的權力分配,錯綜複雜地主導着國際和區域議題的走向。例如中國在東亞和南亞的政經影響力、俄國以能源外交對中亞和歐盟事務的干預,以及歐盟外擴至巴爾幹半島的野心,都非如冷戰時的兩強相遇,反而更似一戰前列強林立的局勢。
再者,當前的大國對抗中,意識形態的對立已被本土主義所指導的利益取代。回顧目前大國參與博弈的戰線,包括敍利亞內戰、中美「貿易戰」、歐盟與俄國在能源問題上的糾紛,其政治活動已不是壁壘分明、像國際主義者就全球人類狀況作出考慮,而是以本土主義作為依據行事,並置本國利益於中心。相比冷戰時,當前的大國競爭沒有意識形態的枷鎖,在外交事務上各國已採用更務實的態度,來看待國際時局的變更。
然而,「真.冷戰」結束和全球化的驅使下,大國的博弈模式已從昔日的零和格局,逐步演化成既競爭、又合作的正和博弈(Positive-sum game)。雖然國際經貿磨擦時有發生,但成熟的全球產業鏈,令國家經濟活動比冷戰時更依賴競爭對手,建構出脣亡齒寒、環環相扣的政經格局,改變了大國競爭的思維模式和遊戲規則,大大減低互相摧毀的機會。情況一如德國須依賴俄國所提供的天然氣過冬,使其應對俄國入侵烏克蘭的問題上掣肘處處;或美國對中國所實施的貿易制裁上,必須考慮到本地物價飛升的危險。
故此,從冷戰的特質上看來,不論是用「新冷戰」或「冷戰2.0」來類比現今的大國競爭,其實也不符當年美蘇兩個超級大國,因意識形態的分歧而在全球事務中針鋒相對的局面;同時,若要以「冷戰」來突顯當前大國競爭的危險性亦有為失真。不管是兩極或多極的全球體系也有學者認為是促進世界和平的體系,故未能蓋棺而論。不過,若果我們身處的世界並非「冷戰」,那又為何有不少人以「新冷戰」來形容現今的國際局勢?這同樣是值得深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