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需要一場改革大辯論

中國的改革開放經歷了多次「思想解放」，每一次都是在激烈論辯中匯集政治意志，推動改革開放向前邁出新的步伐。之所以需要不斷解放思想，是因為改革本質上是全面而深刻地變革社會經濟結構，過程中觸及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不可避免撼動原本擁有政治經濟影響力的既得利益階層，也會衝擊許多積重難返的落後觀念。儘管社會上要求變革的呼聲日益高漲，但要使改革真正克服重重阻力並有效推進，就必須在思想觀念上達成廣泛共識。

關於改革開放，「摸着石頭過河」常被引述為鄧小平的名言，其實這位改革開放「總設計師」從未公開說過此話，然而它確實深刻地反映了他對改革的基本立場。鄧小平曾強調「改革開放是一場偉大的試驗」，他的諸多觀點，如「不管白貓黑貓，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貓」和「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都在說明改革是一個通過不斷試驗、總結經驗再逐步推廣的過程。鄧小平自己總結道：「我們確定的原則是：膽子要大，步子要穩。所謂膽子要大，即堅定不移地推進改革；所謂步子要穩，即一旦發現問題，立即進行調整和改進。」

我們確定的原則是：膽子要大，步子要穩。所謂膽子要大，即堅定不移地推進改革；所謂步子要穩，即一旦發現問題，立即進行調整和改進。

「膽大步穩」是激進還是漸進？

「膽子要大」與「步子要穩」分別指向改革意識與推行方法兩個層面。近來，改革在香港成為一個重要的政治議題，行政長官李家超在上周三發表的施政報告中，破天荒以「改革求變 由治及興」作為開篇，明確指出「改革只有進行時，沒有完成時」，同時，他又強調「牢記改革的必要性，亦謹記不是為改而改，不能破壞原有的成功基因元素」，這表明他高度重視改革的方法，隱約呼應了改革步子要穩的態度。這一觀點也反映了當今香港社會對改革的普遍看法，不少論者談論香港應如何改革時，便不約而同指出香港需要的是漸進式改革，不能過於激進。

改革當然不能冒進，但改革在精神層面着力於突破常規，用新發展思路與舉措解決社會痼疾，強調敢為天下先，這樣的思想不可謂不激進。鄧小平當年提出「解放思想」，矛頭直接指向毛澤東指定接班人華國鋒主張的「兩個凡是」，作這個政治判斷不只是「膽子要大」，而是「大得很」，但鄧小平深知國家已走到必須破除這種教條主義枷鎖的存亡時刻，也清醒地感受到了社會主流的求變呼聲。1978年12月13日，他在中共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發表以「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為題的講話，這個標題的排列順序不可更動，正如鄧小平自己所言，「首先是解放思想」。唯有摒棄固有思維模式的桎梏，才能秉持實事求是的原則切實推動改革進程。

香港的利益固化藩籬怎樣破除？

香港推動改革同樣需要解放思想。香港改革的必要性建基於利益固化的嚴峻現實，這種固化現象不僅顯現在經濟領域，也滲透到社會的各個層面，嚴重地束縛了香港社會的公平與持續發展。國家主席習近平早已明確指出香港需要破除利益固化藩籬與破解經濟社會的深層次矛盾。香港要解放思想，首先便要搞清楚香港的利益固化體現在哪裏？經濟社會的深層次矛盾有哪些？如何破除？怎樣破解？或許是「藩籬」和「矛盾」在香港的語境裏太抽象，即使香港邁出了改革的步伐，習主席給出的兩個命題卻仍未引起嚴肅的討論。

空洞地談論改革確實很容易使改革陷入形式主義的誤區，但若對改革本質缺乏深刻的認識，同樣可能掉入有改革之名卻沒有改革之實的陷阱。在實際政策領域，港澳辦主任夏寶龍於2021年提出「告別劏房」是中央迄今對香港最具體的改革要求，對此，特區政府先是制訂「簡約公屋」政策，又在最新施政報告提出立法制訂「簡樸房」制度以規範分間單位房屋出租市場。對居住在惡劣環境的市民來說，這些政策也許讓他們看到了早日改善居住環境的希望，但政府官員自己也承認，劏房問題不可能透過改名來解決。隱藏在劏房背後的是什麼利益藩籬，仍待辨清。

上海為何能用十年解決住房問題？

土地與住屋問題是香港深層次結構矛盾的徵結，劏房只是冰山一角。就以居住條件而言，政府還作出了讓市民「住大啲、住好啲」的承諾，這涉及比處理劏房更複雜的土地開發與使用問題，而當局迄今未就此給出明確願景。相比之下，國務院前總理朱鎔基1980年代末出任上海市長後，作出了「十年內基本解決上海人民住房問題」的承諾。1990年上海人均居住面積約6.6平方米，相當於香港現在許多劏房的大小，當年香港人均居住面積136呎 (約12.6平方米)；到2000年，上海人均居住面積已倍升至約15平方米，如今更達到32平方米，而香港現在官方的人均居住面積是16平方米。顯而易見，缺乏明確目標的「漸進」，也可能異化成「停滯不前」的風險，從而延誤改革的進程與成效。

我看沒有哪一次改革像這次房改這樣深入人心，吸引了這麼多的群眾參加討論。這給了我們一個啟示：深化改革要走群眾路線，群眾擁護改革，改革就能夠成功。

鄧小平在那次中央工作會議的講話，實際上為隨後舉行的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奠定了主題，他表明，只有思想解放了，才能「正確地改革那些不適應生產力迅速發展的生產關係和上層建築，並根據我國的實際情況，確定實現四個現代化的具體道路、方針、方法和措施」。這一論述深刻揭示了思想解放對於推動改革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如何將改革理念轉化為系統性的戰略規劃，並在複雜多變的國際環境及香港本土實際情況中推進，也是香港亟待解決的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