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反攻在即　俄烏難掩疲態　真正的戰場是烏克蘭的和平進程

踏入5月，烏克蘭泥濘季節逐漸過去，預期中的烏軍春季反攻恍惚轉瞬即至。烏克蘭國防部長4月28日表明「準備快將終結」「整體而言我們已經準備好」，內政部長5月2日也確認已組成人數四萬的八個旅兵力作突擊反攻之用，再經兩至三周的培訓就可進行相關行動。事實上，自4月中下旬以來，烏軍在南部赫爾松州（Kherson Oblast）越河軍事動作不斷，不少分析認為這正是烏軍反攻前特別部署的一部分。

莫斯科嚴陣以待

面對即將發生的烏軍反攻，莫斯科嚴陣以待。5月1日的勞動節和5月9日的勝利日（紀念擊敗納粹），向來是俄羅斯的重大公開慶典，但本年俄國的最大工會取消了勞動節的遊行，多個靠近烏克蘭的俄羅斯地區亦決定叫停勝利日遊行，而每年勝利日在俄羅斯各大城市舉行的重頭戲「不朽軍團」遊行也將仿照2020和2021年的防疫做法而移師網上。

俄方除了擔心烏克蘭會利用象徵俄羅斯國家光榮的勝利日時機發動反攻「喧賓奪主」之外，也憂慮烏克蘭會直接在俄羅斯境內的勝利日活動中發動襲擊。早在4月24日，俄方就在莫斯科以東30公里處發現據稱屬於烏克蘭、裝有火藥的無人機；離烏克蘭更遠的聖彼得堡4月底以來也發生多宗爆炸，其中有輸電基建受損；與烏克蘭接壤的俄羅斯布良斯克州（Bryansk Oblast）5月以來就兩度發生爆炸導致貨運鐵路出軌的事件。

俄烏戰爭爆發以來，俄羅斯境內不斷出現此等疑似由烏克蘭發動的零星攻擊，某程度上證明了俄國安全部門對這種散兵游勇沒有滴水不漏的防範能力。

即使烏克蘭未能擊中目標，但其無人機若在莫斯科勝利日慶祝活動之際出現，也將嚴重打擊俄羅斯民眾對於普京管控這場戰爭的信心。

戰爭僵局依然

在類軍事目標的層面，俄烏雙方也繼續一直以來互有攻守的局面。在俄羅斯黑海艦隊所在的克里米亞塞瓦斯托波爾市（Sevastopol），4月29日就有儲油設施受無人機攻擊起火，此後的衛星圖片可見其受損情況嚴重。而俄羅斯則在5月1日對烏克蘭發動新一輪的導彈攻擊，烏方聲言其防空系統擊落了總共18枚巡航導彈的其中15枚，但這些漏網之魚卻似乎擊中了東南部城市巴甫洛赫拉德（Pavlohrad）的軍事設施，有可能是彈藥庫，又或者是物流中心，俄羅斯評論認為這將延誤烏軍的反攻。

在陸上戰場的衝突前線，烏東頓涅茨克州（Donetsk Oblast）的巴赫穆特（Bakhmut）過去數個月來依然處於「即將失守」的狀態。前線烏軍彈藥不足的消息早已遍布歐美媒體的報道，而烏軍防空系統本月可能會出現嚴重缺口，也是美國情報機密文件外泄以來的西方軍事論題。不過，俄國在軍備供應上與烏克蘭相較也許只是「彼此彼此」，近日，在巴赫穆特主攻的華格納僱傭兵團（Wagner Group）就重新公開抱怨國防部的彈藥供應不足，烏方更稱在一些地點成功把俄軍趕走。

俄羅斯國防部長紹伊古（Sergei Shoigu）5月2日雖然聲稱自去年以來俄軍所得的各式武器數量以倍數增加，並已得到在本年內足夠成功應付敵人的彈藥，但從俄國對烏遠程導彈攻擊頻繁和規模大減，以至華格納兵團的抱怨來看，這場如今已踏入第15個月的戰爭已使俄羅斯陷進了軍工生產能力追不上戰場消耗的困境。紹伊古自己就說俄軍「很大程度上依賴着及時的軍備補給」。

在人員損耗上，美國在5月1日公開的情報顯示，俄羅斯自去年12月以來已傷亡10萬人，當中死亡人數佔五分之一，與戰爭前八個月的數字差不多。雖然美方未有公開其對烏軍傷亡的估計，但其早前被外泄的機密文件則顯示在本年2月時，烏軍開戰以來累計死亡人數約為1.55至1.75萬，受傷人數超過10萬。從這組數字來看，俄軍的折損大概是烏軍的兩倍，不過俄羅斯的15至64歲男性人口卻是烏克蘭的三倍。

在經濟上，西方的極限制裁並未有對俄羅斯經濟造成重大打擊，去年經濟只收縮2%至3%，本年更預計會恢復輕微增長，而其對烏戰爭開支只佔其GDP的大約3%。相較之下，烏克蘭去年經濟收縮近三成，貧窮率大升四倍至24%，失業和通脹問題嚴重，不過烏克蘭在西方經濟援助和難民接濟之下卻大概能支持下去。

荒謬的無謂消耗

戰爭發展至今，烏克蘭的戰場已出現了一種頗為荒謬的局面。如果大家拿出去年12月與今天的戰爭地圖作比較，俄烏雙方的控制區域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在俄烏不斷作無謂消耗之際，人們也留意到雙方都有能力以目前的幅度長久折騰下去。

雖然烏克蘭的消耗能力全靠歐美國家支持，但長期借俄烏戰爭來消耗俄羅斯國力卻是極為划算的花費——拿美國為例，其對烏軍事、人道、經濟援助的總額至今累計只得七百多億美元，不及其軍費的10%，對比起其2023年全年5.8萬億美元的聯邦政府開支，更是九牛一毛。

雙方要扭轉戰爭僵持形勢，就只有倍數級加大投入。在此，歐美為免戰爭升級波及自身，連F-16戰鬥機也未願供應。而對俄羅斯而言，進一步加大對烏戰爭開支也解決不了武器生產遇上半導體樽頸等問題，也要冒上嚴重影響一般平民生活的國內政治風險。因此，烏克蘭的支持者和俄羅斯也沒有什麼加大投入的空間。戰爭持續，只會是持續而不能扭轉戰事的無謂消耗。

從俄烏雙方的角度看來，烏克蘭的春季反攻是唯一有可能打破此刻僵局的變數。烏克蘭希望藉此打出明顯戰果，再以優勢地位與俄羅斯進入談判；俄羅斯則期待烏克蘭反攻失敗，西方喪失意志，因而迫使烏克蘭以較弱勢的地位進行談判。

因此，春季反攻之後，俄烏談判的契機也將會出現。無論反攻的結果是烏克蘭大勝，還是美國情報部門對戰爭僵持無改的悲觀預期，在俄羅斯不會被完全擊潰，烏克蘭人也不能被殺盡的前提下，只要俄羅斯和烏克蘭的支持者皆有意志，戰爭的結束最終也會進入談判解決的階段。

俄烏談判將是漫長過程

俄烏談判的複雜和困難卻注定了這將會是一個漫長而艱險的過程，並不能一蹴而就。就連進入談判的第一步本身就已經是一個極大的爭議：如果只以就地停火的方式進入談判，在俄羅斯不斷將其實控的烏克蘭領土在各個層面俄羅斯化的背景下，這將是俄羅斯造就領土佔領既定現實的機會。因此，要如何進入談判，並促使各方堅持談判，本身就是一個大難題。

在領土爭議的問題上，俄羅斯要如何撤軍、撤到哪裡是首先要處理的事務。其次則是去年9月「公投入俄」四州的主權問題，繼而就是2022年2月普京開戰前已實然由俄國操控的克里米亞和烏東兩州部分地區的主權問題。烏克蘭要承認俄羅斯的主權嗎？這些地方要交由聯合國或其他中立方暫時託管嗎？烏克蘭要在俄羅斯族人口佔多數的地區（包括克里米亞和頓巴斯部分地區）實施一國兩制、高度自治嗎？這些地區的主權誰屬要由國際社會公正監督的公投決定嗎？如果要舉行公投的話，誰有投票權？是現時居民嗎？是戰前居民嗎？

在歐洲安全框架的問題上，最主要的目標就是要一方面保證烏克蘭未來不會再受到俄羅斯侵略，另一方面又不會使烏克蘭變成一個能威脅俄羅斯國家安全的地方。這是要烏克蘭加入北約卻不讓北約駐軍嗎？是要由聯合國五常之四加上歐盟等作出有法律效力的對烏安全保證嗎？是要在烏克蘭實施「刺蝟策略」，由全球不同陣營的國家武裝烏克蘭到沒有人敢動它的地步嗎？是要建立一個北約以外包含俄羅斯在內的新安全框架嗎？

而除了領土爭議、歐洲安全框架之外，和談也有極多棘手的其他具體議題要處理：歐洲最大的扎波羅熱核電廠的去軍事化、烏克蘭和俄羅斯的黑海糧食和化學肥料出口、烏克蘭的能源基建要如何來緊急修復以恢復民眾正常生活、俄烏之間的戰俘交換、被俄羅斯非法帶走的烏克蘭兒童未來何往、俄烏雙方的戰爭罪行要如何追責、普京被國際刑事法庭下達的拘捕令到如何處理、烏克蘭土地的戰爭破壞和污染問題、戰爭賠償問題、對俄制裁要如何解除、在俄羅斯和西方國家被充公或扣起等各方資產和利益要如何公道處理等等。

種種複雜議題之下，俄烏談判可能不是數個月的事、不是數年的事，而是要歷經數代人去逐步調解、最終也未必能成功的事。

和平進程的群雄逐鹿

在舊世界的框架之中，引領俄烏談判的將會是俄羅斯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陣營。但隨着巴西、中國等第三方國家本年以來也積極介入俄烏衝突，以至以法國總統馬克龍為代表的歐洲自主力量興起，這套舊世界的框架將有機會被一個全球性、多極化的新世界框架所取代——畢竟俄烏衝突的影響並不限於西方國家和俄羅斯，俄烏戰爭的國際觀感也早起上升到一個全球性的層次，其最終達成和平的解方亦將能撼動舊世界的國際框架（如北約）。

俄烏開戰以來，像土耳其般的中立國就已經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中介功用，否則俄烏兩國就不可能在去年7月達成黑海糧食出口協議，讓烏克蘭可利用尚在其控制之中的港口城市經俄方在伊斯坦堡進行檢查而得以恢復黑海的糧食出口。土耳其也因此變成了西方和俄羅斯也不能不維持友好的角色。

從這個角度來看，俄烏談判如何推進、由誰來主導本身將會構成全球國際政治形勢的大變局。難怪近至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法國總統馬克龍，遠至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巴西總統盧拉也有積極介入的意志。各自在此全球最關鍵政治危機的破解過程中所能扮演的角色、所能起到的作用，將會決定各自在新世局之中的地位，並形塑出新世界的國際框架。可以說，烏克蘭的和平進程才是真正的「戰場」。

烏克蘭的國名在詞源上據說有「邊境地區」之意，而今天的烏克蘭在歷史上也長期處於波蘭、土耳其。俄羅斯的多方角力之中。冷戰過後，在歐洲和俄羅斯的眼中，烏克蘭也是歐俄之間的緩衝地帶。

烏克蘭土地上的變故，曾是扭轉東歐權衡的重要變數，今天其動向也變成了俄羅斯與整個歐美世界關係的關鍵。在全球化的時代，這個「邊境地區」也許將能得到一個超起地理位置的意義，使烏克蘭變成國際政治新格局形而上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