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的「脫俄入歐」：最大障礙並不是戰場上的俄軍

4月20日，俄烏戰爭開打接近14個月之後，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Jens Stoltenberg）戰後首次訪問基輔，似乎不再迴避「俄烏戰爭是北約與俄羅斯代理人戰爭」忌諱，其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一同見記者之時，更聲言「烏克蘭的正當位置是在北約之中」，直接碰觸到俄羅斯對北約東擴的紅線。

對此，俄羅斯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Dmitry Peskov）再次聲明阻止烏克蘭加入北約是俄國進軍烏克蘭「沒有任何前設條件」的目標。

「加入北約」暫屬空談

烏克蘭的衛國戰爭，很大程度上是一場烏克蘭冀望「脫俄入歐」的戰爭。入歐有兩個層次：一是加入歐盟，謀求在經濟上、規制上完全與歐洲主要國家整合；二是加入北約，讓烏克蘭能像多數歐洲國家一樣得到美國核保護傘的安全保障。

普京對烏克蘭進軍的決定，無疑加快了烏克蘭「脫俄入歐」的過程。在2022年3月才正式申請加入歐盟的烏克蘭，到同年6月就得到了歐盟候選國的身份。烏克蘭方面還在極力爭取要在本年底前啟動入盟談判。

不過，由於2014年以來已在戰爭狀態的烏克蘭如果被允許加入北約，無異於北約對俄宣戰，因此烏克蘭在去年9月底為抗議普京促成烏克蘭四州公投入俄因而正式申請加入北約過後，北約的回應一直頗為冷淡。

這次斯托爾滕貝格的言論，看似超越過往，但實際上只是重申2008年北約對於烏克蘭最終也會加入北約的共識，並沒有提出任何確切的時間表。雖然澤連斯基獲邀參加本年7月在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Vilnius）舉行的北約峰會，而斯托爾滕貝格也表明烏克蘭加入的問題將會在重要議程之上，但這大概也是空談為主——澤連斯基自己就明言：「我很高興獲邀參加北約峰會，但烏克蘭被邀請加入北約也很重要。」

波蘭的力挺

無論是在加入歐盟，還是加入北約的問題上，波蘭和波羅的海三國等皆是烏克蘭成員國身份的堅定支持者。4月5日，澤連斯基訪問波蘭之際，波蘭當局就表明全力支持烏克蘭加入歐盟和北約的立場。

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Mateusz Morawiecki）說：「烏克蘭人已在路障上以他們的血寫上他們的未來計劃：他們想要加入北約，他們想要成為歐盟的一部份。」波蘭總統杜達（Andrzej Duda）則指，作為加入北約的前序，波蘭將會要求北約給予烏克蘭更多安全保障——也就是說，即使烏克蘭此刻因為戰爭狀態而不能加入北約，北約也該為烏克蘭的加入進程提出路向。

在烏克蘭加入歐盟或北約的討論中，人們往往認為「加入歐盟」為易、「加入北約」為難。可是，事實上，北約作為一紙安全保證，只要俄烏戰爭結束，各國又不再理會俄羅斯的反對，烏克蘭隨時可以加入——這只是一個實質成本不大的政治決定。

相較之下，從近來波蘭帶頭單方面禁止烏克蘭穀物糧食進口的行動來看，此刻在援烏抗俄熱情中高舉「支持烏克蘭加入歐盟」的旗幟尚且容易，但到了真的要面對烏克蘭加入所帶來的「成本」的時候，這些熱切援烏的國家大概就不會再熱切如初。

烏克蘭穀物進口之爭——見微知諸

禁止穀物進口之舉，源於戰爭期間烏克蘭向來依賴的黑海糧食出口航道受阻，因此歐盟在去年就以「團結」為旗號一舉取消了對烏穀物糧食進口的關稅和配額，希望烏克蘭能通過陸路、水路（主要是多瑙河）將穀物糧食經歐洲出口。

但由於烏克蘭穀物糧食經歐洲出口不合運輸成本考量，而歐洲各國向來也沒有相關的配套基建，因此不少穀物糧食最後就流入了歐洲市場。烏克蘭穀物糧食的生產成本本來已較歐盟國家為低，也不必跟從歐盟的嚴格農耕標準，因此大大壓低了不少東歐國家本國生產的穀物價格，引發多國農民上街示威抗議。

波蘭單方面禁止烏克蘭穀物糧食進口之後，也得到了匈牙利、保加利亞、斯洛伐克等國跟隨。雖然此舉對烏克蘭的整體穀物糧食出口影響輕微——特別是在俄、烏、土耳其、聯合國四方的黑海糧食通道依然有限度運行之際——卻形成了歐洲援烏陣線分裂的印象。

歐盟委員會馬上澄清貿易政策屬歐盟權力，不容成員國單獨行動。不過，為了維繫援烏陣線的團結，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本周就去信上述四國加上守着多瑙河口的羅馬尼亞，表明將會把這些國家禁止烏克蘭糧食進口的「單方面行動」名義上變成「歐盟針對這幾個國家特殊狀態的整體行動」，讓他們除非得到烏克蘭進口貨將輸運到其他國家的保證，否則就有權禁止烏克蘭穀物糧食進口，並在原有數千萬歐元對農民的補償之上再多加一億歐元。

委員會還表示會尋求實質方法幫助烏克蘭穀物糧食運送到他國。

在歐盟讓步之際，波蘭也迅速放寬了其對烏克蘭穀物糧食進口的限制，容許相關貨品以密封形式和全程有人把守、監控的情況下進入波蘭，並保證貨品不會進入波蘭市場。

至此，這一場烏克蘭穀物糧食流入歐盟市場的風波可算是暫告一段落。但這場小風波卻突顯出烏克蘭「脫俄入歐」的最大障礙也許不是俄羅斯，而是歐盟的成員國。

烏克蘭入盟的「成本」

這次受影響國家的農民所受的損失，從歐盟補償的規模來看，大概最多也只在數億歐元之數，卻已引來這些國家不惜破壞歐烏團結的外表而採取單方面行動，未來烏克蘭真的要加入歐盟之時，相信將會引來盟內國家更大的反對。

歐盟的「共同農業政策」（CAP）向來以對成員國農業的大幅補貼聞名，根據其2021至2027年的預算，共同農業政策的撥款就佔了其三成，達3,886億歐元之數。

烏克蘭自古希臘時代已是歐洲糧倉。如果烏克蘭加入歐盟，將會分得共同農業政策補貼的一個極大份額，加上烏克蘭經濟發展步伐遠遠落後其他歐盟國家，這也將變成其他成員國對烏克蘭的單向援助。以法國為代表的歐盟原有農業大國對烏克蘭搶奪自身利益的顧慮也就不言而喻。

同時，歐盟不少政策也採行全體共識制，任何一個成員國也擁有否決權。雖然有部份成員國主張在外交取態等議題上改行多數決制度，但對於歐盟未來定位和外交取態立場迥異的波蘭和法國都反對這種變革，緊抱自己的否決權不放。烏克蘭要如何說服歐盟各國自己不會利用否決權破壞歐內既有平衡，將會是一個重大難題。

向來對歐盟擴容持質疑態度的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就曾對烏克蘭加入歐盟的進程大潑冷水，稱其需花費以十年計的時間。

今天眾志成城一心抗俄的烏克蘭人民，心中存有一朝戰勝烏克蘭入歐前路將一片光明的想像。但此等想像與現實卻有着歐盟各國大都不願明言的重大距離。不知道有一天理解到這段距離的烏克蘭人還能否保留像今天一般的抗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