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之問】熱戰可避 冷戰難逃:中美衝突的數個領域

撰文:評論編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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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貿易談判已經進行了一年有餘,十數輪的高級別洽談、兩次「習特會」,依舊未能終止「硝煙」。即使第一階段貿易協議於近期簽署,也不能排除兩國再起糾紛的可能。
需要認識到的是,中美貿易戰只是中美衝突愈發激烈的一個維度,中美關係結構持續發生轉型,近來尤為明顯,無論是貿易戰、兩國金融科技情報糾紛、國際輿論對壘,還是美國政府對中國內政事務的干涉及指摘,這一系列表徵性事件,都將在可預見的未來數年、十數年乃至數十年內持續爆發,未來數月也將新聞不斷。
因此,我們有必要對盤綜錯節的中美關係,予以較為完整的框架性評述。《香港01》將以8篇文章陳述我們對中美關係結構性轉變的核心判斷,此為第五篇。

【中美之問】系列

第一篇【中美之問】不要總為中美關係貼標籤

第二篇【中美之問】中美能夠邁過「修昔底德陷阱」的三個理由

第三篇【中美之問】丟掉幻想 中美關係想好也好不起來

第四篇【中美之問】互惠vs衝突:中美關係的一體兩面

第五篇【中美之問】熱戰可避 冷戰難逃:中美衝突的數個領域

第六篇【中美之問】篤信「真理」的美國人

第七篇【中美之問】美國鷹派的中國政策:只脱不顧

第八篇【中美之問】中美是否必有一戰 關鍵在中國

2019年12月中旬後,北京與華盛頓已就中美「第一階段貿易協議」達成了一種形成協議卻彼此各表的態勢:12月13日時,中國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副主任寧吉喆與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Robert Lighthizer)已就農業問題發表了彼此略有差異的表態。

這種差異對於即將簽約的「第一階段協議」是影響有限的,雖然兩國官方都高度評價這份協議,但雙方的各自表述仍能說明些問題,即中美兩國固然可以避免熱戰,但冷戰或類似齟齬恐怕就難以迴避。如能及時判別中美之間可能發生衝突的領域,這對於各國政界、財經界人士來說無疑將是大有裨益的。

事實上,在很多觀察家和分析人士眼中,未來的中美對峙就將有較大可能以多個層次同時展開。這種在多層次多領域領域有可能同時進行的「冷戰」,也將是未來中美衝突的實態。

中美軍事角力的可能

2019年10月5日出版的日本《東洋經濟周刊》雜誌刊登了一篇《超越美國後的緊要關頭》的長篇評論,這篇文章援引了三菱綜合研究所的調查數據,並認為中美在2027年有可能出現國民生產總值(GDP)的逆轉超越。

無疑,此文預告的趨勢對2019年度的當下距離甚遠。但文章同樣提出了一個尖鋭的觀點:即隨着中美位置發生逆轉,各種問題也將在此之前先後出現。簡言之,中美兩國即將進入衝突頻發的階段,而當下的齟齬最多也只能算是鋪墊。

舷號16的「遼寧號」航母已經在2019年6月前後前往第二島鏈的關島一線展開過訓練行動,當中國大型水面艦艇出現在這一區域時,麥克馬斯特等人當年對華盛頓的警戒就顯得越來越刺耳。(視覺中國)

中美貿易戰將於2019年聖誕節或2020年農曆春節前暫時偃旗息鼓,至此,各路政界財經界人士也有了觀望北京與華盛頓最新戰略面行動的機會。

說到衝突,最直觀的衝突當然是軍事衝突。在外界觀察人士眼中,中美之間的對峙分為從熱到冷的幾個維度。在中美「熱戰」這種可能性極低的極端情況之下,中美「代理人戰爭」的可能性就僅次於「熱戰」。事實上,這種從1995年開始,一直被西方觀察家津津樂道的細節也一直是熱度最高的關注對象。

當時,美國學者卜大年(Daniel Blumenthal)等人曾指出,美軍的「海空一體戰」等方案一旦形成與中國的接觸,那麼美國勢必如特朗普政府前任防長麥克馬斯特(H. M. McMaster)將軍警告的那樣,「陷入與中國的漫長而血腥的衝突」。因此,美方應早早開始佈局,幫助「盟國」發展軍事能力,由此拒止中國進入其相關水域(如南海等)和空域,由此確保美國在不直接發力的前提下與中國對峙。

中國進口大豆從2017年到2019年的變化,讓外界清楚地觀察到了貿易戰的最直觀影響,這不僅讓美國農業資本家成為最突出的受害者。也讓外界發現中美對峙的拉鋸戰乃至冷戰特性。(視覺中國)

不可否認,華盛頓方面的分析家們曾經在特朗普政府確立之初,面對美國在亞太的收縮,一度認為「中美冷戰實乃神話(myth)」,《外交政策》等雜誌甚至在2017年前後批評過沈大偉(David Shambaugh)等學者基於冷戰範式的判斷。但外界終究無法排除某種可能性,即中美兩國會在未來數年內,以相互支持對立武裝組織這種類似代理人戰爭的方式,在諸如中東、東非、中非、中亞、南美等地推動軍事對決。

隨着中美貿易戰在2018年的爆發,這種前景也愈發變得真實。退一步講,即使中美不以軍事方式展開衝突,也定將以政治方式鋪陳。而亞洲是最前段的角力場。

政壇角力:沒有硝煙卻又腥風血雨

從2019年下半年的政治格局看,中美在菲律賓、緬甸、巴基斯坦以及孟加拉國等地的「政治衝突」早已開始。

杜特爾特(中)在11月下旬的突然行動顯示出他可能只是玩了一出空城計,其健康狀況尚不至於不可收拾。(美聯社)

譬如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Rodrigo Duterte)在11月下旬對現任副總統羅布雷多(Leni Robredo)的行動就顯出了相應的政治色彩:當時,杜特爾特以退為進,突然解除了頻頻與美國大使接觸的羅布雷多的「禁毒戰爭總指揮」的職務。

此外,美國還同樣會在中國的邊緣地帶發力,加大各領域對中國的遏制行動。美國情報機構自中共建政以來就一直對香港、新疆、西藏、內蒙古等地區有較大投入,中央情報局(CIA)第一號殉職特工馬克南(Douglas Mackiernan)即是在藏、疆一帶的遊走行動中被射殺的。

考慮到中國在改革開放以來在邊疆等地區留有較多空間,香港至今未通過《基本法》第23條,台灣則自治已久,民意縱使不接受獨立,也普遍對大陸感到排斥、猜忌乃至敵意。

這些中國本身的政治短板,使得美國較易插手干預目前,台灣蔡英文政府已經從香港今年的社會運動成功借力,這是華府喜聞樂見的。至於中美在新疆、西藏等地的對峙,也將因兩國結構性矛盾的延續而延續。

國際場上的合縱連橫

當然,中美之間衝突的暗流也不僅僅是雙邊之間的軍力對峙或政治角力這麼簡單,它同樣也包括兩國間在國際政治、經濟領域的行動而彼此施加的壓力。兩國已經與歐盟、日本等國際秩序的重要持份者展開了「合縱連橫」的態勢。

雖然德國總理默克爾(左)在11月間多次表達了對法國總統馬克龍的不滿,但她的批評更像是基於內部矛盾的因素,德法之間的問題遠沒有到瞠目相見的地步。相反,德法為核心的歐盟正逐漸成為中美外第三陣營的核心。(路透社)

資料顯示,在中美關税戰於2018年7月打響之後,隨着歐盟也在當年7月2日開出總額3,000億美元的報復清單警告美國,中美之間就呈現了對歐洲的爭奪態勢。

由於歐盟當時拒絕了中國「聯合抗美」的意見,沒有與中國站在同一戰線,也沒有基於傳統的美、歐關係,展開與美國聯合發起貿易戰對抗中國的進程,當歐盟不想參與中美貿易爭端,在對待兩國爭端時顯現出了謹慎的態度時,它背後就直接折射出了中美之間爭奪行動的潛台詞。

同理,類似的戰場還發生在世界貿易組織等相關體系之下。

也就在2018年10月下旬,隨着歐洲的歐盟、挪威、瑞士,亞洲的日本、韓國、新加坡,非洲的肯尼亞,拉美的巴西、智利,北美的墨西哥以及大洋洲的澳洲、新西蘭等20國舉行了一場撇開中、美雙方舉行的「世貿組織改革會議」,外界就可以看到中美在經濟領域的對峙正在影響兩大經濟體之外的其他群體。

2018年的美歐貿易戰之後,來自特朗普(右)的壓力終於迫使馬克龍為首的法國及其歐洲盟友加速了下一步行動。(視覺中國)

與會各方固然反對美國「對世貿組織抱有諸多偏見,但從未給出任何解決方案」的現狀:當下美國對世貿組織改革很難談得上是「建設性領導」,更像破壞性攪局。但歐盟、日本、加拿大各方在世貿組織改革上也同樣與中國有分歧。

這使得相關各方一方面能理解美國「遏制中國」的意圖,但另一面也不能完全支持美國的言行。這種雙方彼此不能說服第三方的現象,也是兩國間衝突對峙的最直觀折射。

寰宇蒼穹的競爭

此外,中美兩國在前沿科技等領域的對衝也很突出,這其中最為明顯的莫過於太空科技等領域。

「嫦娥四號」的衛星測控數據是人類第一次深入月背的珍貴信號,中方不可能輕易將其「分享」,但它仍可以成為某種中美科學家繞過美國佈下的太空科技「鐵幕」的重要渠道。(新華社)

美國知名保守派議員沃爾夫(Frank Wolf)生前於2011年力主通過的禁止中美航天「研發、設計、計劃、頒佈、實施」一系列雙邊非贏利及商業協作的「沃爾夫條款」(Wolf Clause),如今已成為隔絕兩國科技合作的圍牆。特朗普當局在貿易戰之後也以「保護知識產權」為由阻塞兩國航天產業交流。

到2018年,價值125億的中國航天產品還被特朗普列入了貿易戰的制裁清單。這其中包括衛星、航天器等大宗商品,也包括自動導航裝置、電路板等元器件。至此,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為與中國同行接觸,就不得不絞盡腦汁,設法規避相關法案。

此外,美國在宇宙的行動還一直顯示出極為強烈的軍事對抗意義。2006年以來,美軍已研發X-37型太空戰機,並已於2010年後多次完成環繞地球一年的巡航飛行任務。

美軍因成本問題調整機隊,封存或退役知名戰機早有先例。譬如以「隱形」而聞名遐邇的B-2機隊就計劃在2023年後因退役被分批封存。但它的任務即將交接給研發中的B-21型隱身戰機,此外,美方甚至還有加強太空軍的長遠計劃。(視覺中國)

美國還在運作使用機械手抓取衛星並展開修理或破壞的「鳳凰計劃」,以及利用現有衛星系統展開衛星導航「欺騙」(Spoofing)攻擊的「蘇特(Suter)計劃」。這使得美國即便在2024年「國際空間站」報廢后暫無宇宙平台,但仍可以對地球軌道展開干預行動。這種行為也是對太空研發力量相對不足的中國的遏制。

最關鍵的輿論場

當然,比起上述談及的各個領域,另有一場更直觀且正在進行的中美對峙是同樣需要高度注意的,這就是雙方在輿論場上的交鋒。考慮到已進入持久戰狀態的貿易戰進行了一年多,期間始終夾雜着雙方基於不同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的輿論戰。兩國媒體在國際輿論場上為期接近兩年的脣槍舌戰,也證明了中西方的較量不僅已經開始,還將進一步升温。

有分析人士發現,中美之間當下基於不同的價值觀和意識形態,正不斷引發輿論戰,從此前的美國職業籃球聯賽球星言行不當引發的風波,到香港「反修例」事件,乃至新疆「人權與安全」的問題,只要有一個火苗,就能掀起一場規模或大或小的輿論戰。但這場對峙並不是看誰的聲音大,這是一場「誰能講出更好故事」的輿論戰,簡言之,即仍是看競爭雙方的總體實力以及軟實力。

中美兩國的政界、財經界人士一度寄希望於北京和華盛頓之間的「百日計劃」,並藉此大發利市,特朗普當局的中美貿易戰無疑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而這場對峙背後的輿論戰乃至文明戰特性也逐漸呈現。(視覺中國)

說到底,當下中美之間的對峙也許更像是一場「文明戰」,是一場在全世界人民面前用幾十年進行的,對峙範圍包括文明、制度、價值觀的「戰爭」,它還是一場誰能講出更好故事的輿論戰。這類競爭一方面呈現了中美雙方似乎是在積極管控雙方衝突與分歧,借可承受的方式,適度釋放壓力。但另一方面,它也在局部範圍內呈現了小範圍「脱鈎」的可能。

可以想象,這場多角度多層次的對峙,可能最終仍需要一個相對長遠的時間段來見證中美之間的此消彼長。而這種全面交鋒但止於熱戰的對峙,或許也將繼續考驗未來的觀察家與分析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