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利亞變天|巴沙爾離開之後 誰在蠢蠢欲動?
敘利亞國內局勢短期內的劇烈變化,出乎絕大多數分析人士的預料,實際上也出乎敘利亞問題相關當事方的預料。
比如以色列國防部和安全內閣召開了多輪特別會議,商討敘利亞局勢的走向,擔心敘利亞局勢變化會導致戈蘭高地周邊安全環境惡化,以及敘利亞境內的生化武器被反對派武裝所控制。伊朗外長訪問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之後,伊朗國內的援助還未及時到位,敘利亞政府便宣告垮台。
敘利亞局勢快速變化,是多方面原因共同促成的。一方面,敘利亞政府和反政府武裝外部援助國家政策,導致了雙方力量對比出現變化。
新一輪巴以衝突在2023年10月爆發之後,伊朗及其領導的黎巴嫩「真主黨」、伊拉克什葉派民兵組織等,無力全力應對敘利亞問題,尤其是黎巴嫩真主黨武裝部隊大量撤離敘利亞,回到黎巴嫩境內應對以色列的攻擊,導致敘利亞境內出現戰場空虛;接防的伊拉克什葉派民兵,短期內無法迅速集結,在敘利亞的東部和中部一些地區,出現了軍事力量的真空。
與此同時,敘利亞反政府武裝經歷了土耳其的整編和援助,軍事作戰效力大大增強,內部矛盾出現緩和,能夠以較為統一的行動向敘利亞政府軍發動攻擊。
另一方面,敘利亞反政府武裝應用了較為先進的戰術打法。
比如在敘利亞反政府武裝攻擊阿勒頗的戰役中,大量無人機飛臨敘利亞政府軍陣地上空,幫助敘利亞反政府武裝進行戰場偵察和遠程打擊。
而敘利亞政府軍的戰術仍然是依託坦克裝甲車和遠程火炮,形成火力優勢,無法有效應對機動快速的皮卡組成的敘利亞反政府軍,防空系統面對無人機「小快靈」的攻擊,顯得單薄且無力。因此在前線的敘利亞防禦部隊短期被打穿,無法有效應對敘利亞反政府軍隊的攻擊。
當地時間12月8日晚間報道,克里姆林宮消息人士透露,巴沙爾·阿薩德及其家人目前已抵達莫斯科並獲得庇護。圖為2018年5月17日,普京在索契會見阿薩德,雙方就推動敘利亞政治進程進行了會談。
但是這些原因都無法解釋,為什麼敘利亞政府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崩塌。
應當注意的是,敘利亞反政府軍的攻城略地,幾乎沒有發生明顯的軍事戰鬥,本應重點設防的軍事要塞幾乎被棄守,敘利亞反政府軍的作戰更像是「行軍」。
而在2012年敘利亞危機爆發後最為關鍵的時期,無論是阿勒頗還是代爾祖爾,甚至是中部城市哈馬斯和霍姆斯,乃至首都大馬士革,事實上都出現過敘利亞反政府武裝攻略大片土地,甚至一度將敘利亞政府軍逼入險境的情況。
但是那時候敘利亞政府軍的一些部隊,面對周圍反政府武裝的包圍和封鎖,憑藉堅定的戰鬥意志,頑強地防守,在敘利亞中部和北部形成了多個由敘利亞政府軍控制的、但是被敘利亞反政府武裝所包圍的「飛地」,其中一些「飛地」甚至成功堅守到了2018年後敘利亞軍隊的大反攻,為掃蕩敘利亞反政府武裝、幫助敘利亞政府重新奪回大片領土,立下了汗馬功勞。
但在這一次敘利亞反政府武裝的攻擊下,敘利亞政府軍一觸即潰,甚至不觸即潰。一些在北部城市阿勒頗周邊的敘利亞政府軍營地,並未被反政府武裝第一時間佔領,原本這些地區的政府軍官兵,曾被一些分析人士認為,可能複製2012年時敘利亞政府軍的經驗,通過堅守陣地,牽制敘利亞反政府武裝的大後方。
但是很快,不只是阿勒頗周邊的敘利亞政府軍放棄了抵抗,阿勒頗向南高速公路沿途的主要城市,哈馬、霍姆斯直至大馬士革,政府軍紛紛放棄抵抗。與此同時,在敘利亞南部的德拉,也出現了政府軍大面積放棄抵抗的情況。
敘利亞政府軍的潰退,源於低落的士氣;低落的士氣,則源於敘利亞經濟崩潰造成的社會民心崩潰。
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2023年敘利亞鎊兑美元大幅貶值141%,而消費者價格通脹率估計上漲了93%,政府補貼削減加劇了普通民眾的生活困難。從2023年下半年以來,敘利亞政府區的經濟通脹率迅速增長。根據世界糧食計劃署的報告,敘利亞最低支出的生活成本比去年增長了近一倍。與去年同期相比,天然氣漲價4倍,汽油漲價50%,雞肉漲價29%,水果漲價50%。
與此同時,敘利亞政府控制區,失業率居高不下。商戶普遍面臨原材料短缺以及進口難等問題,進口成本一直在不斷上升,再加上敘利亞本土市場消費能力弱,使得很多小商戶無法繼續維持,市場活力大幅下降。敘利亞的貧困具有很強的空間特徵,超過50%的極端貧困人口集中在三個省份,即阿勒頗、哈馬和代爾祖爾,而這三個省份又地處敘利亞衝突的最前線的地區。
高失業率、高物價和低工資,經濟社會發展的困境長期持續,侵蝕了社會民眾對於政府的信心。而作為社會有機組成部分的軍隊,即使上層軍官仍然支持敘利亞政府,但是中下層官兵及其家屬,都無法擺脱經濟困難的負面影響;很多地區敘利亞民眾,也對敘利亞政府不再滿意,因此出現了很多民眾「夾道歡迎」敘利亞反政府武裝的情形。
敘利亞局勢的快速變化,出乎很多當事方的意料,而未來敘利亞局勢也很可能出現更多的風險和衝突,尤其是敘利亞問題「利比亞化」的風險。
首先,敘利亞反政府團體,相互關係可能出現裂隙。作為兩個最主要的敘利亞反政府武裝,「沙姆解放陣線」和「敘利亞國民軍」,長期關係並不融洽,相互之間衝突和矛盾時有發生。儘管此次心存同一個目標,即打擊敘利亞政府軍,而發動聯合攻勢,但是軍事行動之後恐怕會重新滋生矛盾,尤其是涉及到佔領新的地盤、接管政府財物、規劃未來政治方針等重大問題,恐怕會重新激起內部分歧。
其次,土耳其支持的反政府武裝,同敘利亞庫爾德武裝之間,可能出現新的衝突。在敘利亞政府崩潰前,敘利亞政府-反政府武裝-敘利亞庫爾德人,曾呈現「三足鼎立」勢頭。但是隨着敘利亞局勢劇烈變動,敘利亞政府倒台,敘利亞庫爾德武裝也希望向南拓展控制區,引發土耳其及其支持的反政府武裝的猜忌。
因此,未來敘利亞庫爾德武裝恐怕遲早會和敘利亞反政府武裝,發生新的衝突。尤其是敘利亞反政府武裝普遍秉持宗教政治理念,同秉持世俗政治的敘利亞庫爾德武裝關係愈發緊張,未來的衝突可能難以避免。
第三,敘利亞問題相關當事方,在敘利亞問題上可能出現新的矛盾和分歧。
土耳其支持的敘利亞反政府武裝迅速奪取政權,使得土耳其在同伊朗和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的博弈當中獲得了巨大優勢,但是土耳其也需要關注敘利亞境內庫爾德武裝動態,調和敘利亞反對派陣營內部的關係。
俄羅斯則關注在塔爾圖斯和赫梅米姆空軍基地的存留問題,警惕敘利亞反政府武裝人員對俄羅斯駐軍的攻擊。
伊朗則擔心敘利亞境內什葉派宗教場所的命運,同時希望保持通過敘利亞同黎巴嫩真主黨的陸路通道。
以色列關注敘利亞戈蘭高地周邊動態,並關注敘利亞政府軍手中的生化武器的去向,擔心這些武器可能落入極端組織手中。
約旦和伊拉克則擔心敘利亞衝突引發大量難民湧入,以及敘利亞問題影響伊拉克國內派系關係和政治穩定。
總的來說,敘利亞問題短期內發生劇烈變化,出乎各方預料,也預示着中東地區局勢面臨新的不確定性風險。
作者:西北大學以色列研究中心主任王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