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利亞變天|這是獨裁者破產的故事,更是顛覆他國政權的無恥敘事
一邊是巴沙爾阿薩德(Bashar al-Assad)一家流亡俄羅斯,另一邊是敘利亞反對派武裝佔領首都大馬士革,民眾衝入總統府將地毯沙發等物品洗劫一空。大批民眾上街慶祝歡呼阿薩德政權倒台。12天,控制敘利亞近70%國土面積,自1970年以來統治敘利亞54年的阿薩德家族政權,就這樣結束了統治。速度之快令人不寒而慄。
巴沙爾阿薩德2000年成為敘利亞總統,至今在位已有24年。他的父親哈菲茲阿薩德(Hafez al-Assad)1970年通過軍事政變上台,此後一直擔任敘利亞總統到2000年去世。父傳子,是敘利亞阿薩德政權的傳承邏輯。說阿薩德家族是獨裁統治者毫不為過。
巴沙爾阿薩德在位的前十年執政相對順遂,不幸發生在2011年。彼時美國在中東掀起阿拉伯之春,突尼斯、利比亞、埃及、也門等國家紛紛發生民主政變。當顛覆政權的風潮刮到敘利亞時,阿薩德強力鎮壓了示威抗議,隨着2011年敘利亞爆發了內戰。自此大國紛紛武裝大大小小的反對派,開啟了各種力量混戰的局面。
現如今的反對派攻入大馬士革,某種程度上是2011年內戰的延續。這是一場遲到了13年的決戰。當敘利亞反對派接收政權,民眾衝入總統府將遺留的財物洗劫一空,大馬士革街頭民眾湧動慶祝阿薩德政權倒台時,似乎遲到的阿拉伯之春在敘利亞上演了。
即便沒有阿拉伯之春,阿薩德政權的統治也是有問題的。敘利亞是伊斯蘭教為主的國家,穆斯林大約佔總人口的90%,其中遜尼派佔總人口約70%,什葉派各支派佔總人口接近20%。什葉派其中又分為阿拉維派、十二伊瑪目派和伊斯瑪儀派等。巴沙爾阿薩德家族屬於阿拉維派教徒。阿拉維派佔敘利亞總人口約6%至12%。
相當長的歷史時期,敘利亞的主導權掌控在遜尼派穆斯林精英手中。自1930年以來,敘利亞的每一部憲法都規定國家元首必須是遜尼派穆斯林。1970年老阿薩德上台後,結束了遜尼派主導敘利亞政治的局面,開啟了少數統治多數的政治格局。
阿薩德政權主要依靠血緣、親信等形成了一種統治國家的裙帶網絡和族裔勢力,以此實現政治權力的集中。巴沙爾的弟弟馬赫爾阿薩德(Maher al-Assad)領導着該國精鋭部隊——共和國衛隊和第四裝甲部隊,巴沙爾的姐夫阿瑟夫沙烏卡特是軍隊的副總參謀長。
這種政治權力架構並不穩定。老阿薩德靠獨裁高壓維持統治。巴沙爾阿薩德並沒有解決敘利亞獨立以來民族國家構建面臨的根本性問題,即如何在一個高度分裂型和衝突型的社會實現權力的相對平等、有效分配,而不只是通過威權統治的方式將社會隔閡掩蓋起來。
阿薩德政權倒台的確是一個獨裁者政權破產的故事。但這更是一個國家被外部勢力攪亂的悲哀的故事。
巴沙爾阿薩德本人是接受了世俗政治觀念的。他小時候曾在大馬士革一所法國學校上學,畢業於大馬士革大學醫學專業後曾赴英國倫敦實習。他常以西裝示人,不穿長袍不戴頭巾,他的夫人亦時尚開朗。可以說他們一家人的形象與中東其他的世襲獨裁統治者們完全不同。他在2000年7月的首次就職演說中呼籲要「民主」「透明度」和「建設性批評」。一開始他亦政治上打擊貪腐、放鬆管制、釋放政治犯,經濟上進行改革、引進外資、改善民生,被稱為「大馬士革之春」。
但是當美國2002年將敘利亞列入「邪惡軸心」,2003年對敘利亞進行封鎖制裁,2011年煽動敘利亞反對派策劃阿拉伯之春時,巴沙爾阿薩德放棄了幻想。當美國土耳其沙特等國出錢、出槍、出謀劃策鼓動反對派攻擊阿薩德政權,當ISIS一度席捲敘利亞三分之一領土時,巴沙爾阿薩德非常明白,保住政權就是保命,保住政權就是守護敘利亞免受分裂動盪被分割之苦。無論是尋求伊朗幫助還是引入俄羅斯的軍事支持。巴沙爾阿薩德已經為穩住敘利亞盡了最大努力。
而戰爭總是要付出代價的。13年的戰爭已經將這個國家打得千瘡百孔。2010年敘利亞石油日產量曾達38萬桶,到2020年每天僅能生產3萬桶。歷史上的敘利亞是小麥出口國,但在西方的制裁之下,化肥、種子、農藥等無法進入敘利亞境內,敘利亞的糧食缺口大增。
2011年敘利亞的經濟增長率是2.85%。到了內戰激烈的2012年和2013年經濟增長率是-26.3%,2014年GDP是-10.3%。阿薩德政權在俄羅斯的幫助下站穩腳跟後,敘利亞經濟2018年之後勉強有一兩個百分點的增長。這對於拯救經濟瀕臨崩潰的敘利亞杯水車薪。2023年8月,敘利亞鎊兑美元匯率一度創下歷史新低,達到1美元兑換15500敘利亞鎊,而2011年的匯率是1美元兑換47敘利亞鎊。
仰賴外援的阿薩德政權,在外援俄羅斯伊朗深陷戰爭泥潭供應不足時,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短短12天政權就被顛覆,這背後,是執政的根基已經被掏空。
大國的政治干預,大國的經濟絞殺,導致敘利亞出現今天的局面。這是外國政府顛覆他國政權的又一縮影,是弱肉強食,大國干涉他國內政的又一實踐。阿薩德政權是被代理人戰爭毀掉的。
如果不是美國煽動阿拉伯之春,敘利亞不會陷入內戰,巴沙爾就還有改革與發展的空間。如果不是養成了習慣性依賴外援,腐敗又慵懶,阿薩德政權不至於一旦外援不力就難以為繼。
城頭變幻大王旗,佔領大馬士革的反對派武裝曾和基地組織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宗教主張更加保守激進,很難想象他們會比巴沙爾更加開放包容。被扶上馬的反對派政權,開啟的是開放包容的民主敘事,還是新的代理人悲劇故事,有待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