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天閃電垮台 敘利亞為何成為俄羅斯與伊朗的阿富汗?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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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11天閃電攻勢,敘利亞反政府武裝在12月8日攻佔大馬士革,阿薩德(Bashar al-Assad)政權正式垮台。

回顧11月27日開始的一系列發展,這場衝突由沙姆解放組織(Hay'at Tahrir al-Sham,HTS)發起,引發各路武裝趁亂出擊,包括美國支持的敘利亞民主力量(SDF)與敘利亞自由軍(SFA)、土耳其支持的敘利亞國民軍(SNA),是2020年3月伊德利卜(Idlib)停火以來,敘利亞反政府武裝的首波大型軍事攻勢。

沒想到2天之後的11月29日,敘利亞第二大城阿勒頗(Aleppo)就已淪陷,反政府武裝接著朝哈馬(Hama)推進,並在12月5日迅速攻佔該地,接著是6日的代爾祖爾(Deir ez-Zor)、巴爾米拉(Palmyra)接連失守,7日反政府武裝已經推進到距首都大馬士革(Damascus)10公里的範圍內。12月8日,連通敘利亞西岸俄軍基地的重鎮霍姆斯(Homs)淪陷,叛軍也於同日攻佔大馬士革。

圖為2024年12月8日,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評論敘利亞巴沙爾(Bashar al-Assad)政權倒台。(Reuters)

之後發展就是一連串牆倒眾人推:阿薩德搭機逃往莫斯科、由俄羅斯提供政治庇護,敘利亞陸軍司令部直接公告「阿薩德政府已經結束」,總理穆罕默德·加齊·賈拉利(Mohammad Ghazi al-Jalali)則宣布自己準備「與人民選出的任何領導人合作」。這場變天意味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發後,阿薩德政權13年飄搖的終結,也是巴沙爾·阿薩德本人24年統治的終點、阿薩德家族54年掌權(從1970年糾正運動起算)的落幕,以及敘利亞復興黨政權61年歷史(1963年起算)的句點。

只是從目前敘利亞內部軍閥林立、且背後各有外國勢力來看,敘利亞的一統恐怕暫難實現,基本上這也是「阿拉伯之春」後多數政權垮台國家的共同結局:除了埃及仍由軍政府回鍋統治外,利比亞、也門、敘利亞基本都淪為大國競技場,國家整體慘遭內戰撕碎,衝突的停火與復燃也要受大國博弈調動,例如2023年的也門停火,就是沙特與伊朗緩和的直接結果。

敘利亞內戰當然也是同樣道理。現在的一夕變天,雖有各路叛軍「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氛圍,關鍵卻還是兩個國家的分身乏術:2013年後加入敘利亞內戰的伊朗,以及2015年後一路扶持阿薩德的俄羅斯。而導致這種「分身乏術」的關鍵,其實就是2022年與2023年先後爆發的兩場戰爭:俄烏戰爭,以及新一輪以巴衝突所催生的以色列與黎巴嫩真主黨衝突,再加上敘利亞政府軍幾近投降的迅速潰敗,俄羅斯與伊朗因此見證2021年「阿富汗變天」在敘利亞上演。

2024年12月8日,在被以色列佔領的戈蘭高地德魯茲Majdal Shams村,一名男子在慶祝敘利亞叛軍推翻總統巴沙爾。(Reuters)

俄羅斯與伊朗的敘利亞棋局

首先回顧俄羅斯與伊朗對阿薩德的支撐結構。

第一個關鍵節點就是2013年春天。當時庫爾德武裝已經攻佔敘利亞東北大片土地,沙特等海灣國家支持的反政府武裝則佔領阿勒坡等北部大城,美國也採取「遠距遙控」策略維持影響力:為各路武裝提供軍火與資金援助,但不直接軍事介入。

基本上阿薩德政權這時就已風雨飄搖、接近垮台,但伊朗的介入讓敘利亞政府成功續命:德黑蘭先是通過黎巴嫩的地緣孔道,把真主黨武裝部署到敘利亞,接著就是調動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IRGC)前往敘利亞戰場參戰,最後成功挽救阿薩德政權的覆滅危機。

至於伊朗出手的考量,一來是要阻止沙特等海灣阿拉伯國家全面宰制敘利亞戰場,二來是要打造連接伊拉克、黎巴嫩的陸上通道,讓自己支持的各地武裝更能協同作戰,成為伊朗的國土屏障與在中東的戰略棋子,也就是今日「抵抗軸心」(Axis of Resistance)的源起,且阿薩德政權正好孤立無援,只要伊朗搶救成功,前者基本就只能對德黑蘭言聽計從。

2024年4月4日,伊朗德黑蘭,在以色列空襲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伊朗大使館建築群中喪生的伊斯蘭革命衛隊成員的家屬出席葬禮。(Office of the Iranian Supreme Leader/WANA (West Asia News Agency)/Handout via REUTERS)

不過結果證明伊朗的支持有其極限,2014年後敘利亞戰場變局再起,阿薩德政權再次飄搖,且這次對手不是大國代理人,而是一股發自敘利亞、伊拉克的真空突變:伊斯蘭國(ISIS)。這股勢力不僅大量吞噬庫爾德武裝的領地,也吸引不少反政府武裝帶槍投靠,並在重挫敘利亞政府軍後,成功佔領敘利亞三分之一領土,甚至在拉卡(Raqqa)建立「首都」。這種局面連德黑蘭都無計可施,阿薩德只能向莫斯科發出求救信號。

而從俄羅斯的立場出發,敘利亞是塔爾圖斯海軍基地(Tartus naval base)所在地,這是雙方在冷戰時根據1971年協議所建,也是俄羅斯在地中海的唯一維修和補給點,有了塔爾圖斯,俄羅斯軍艦就能不經土耳其海峽(Turkish straits)返回黑海基地,敘利亞的重要性也由此可見;另外,美俄關係在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後持續惡化,普京(Vladimir Putin)或許當時就有「推翻美國主導單極世界」的想法,在這個背景下,敘利亞剛好能做俄羅斯輻射影響力的中東支點,阿薩德的「反恐」邀請更讓莫斯科師出有名。

因此2015年8月起,俄羅斯便開始向拉塔基亞(Latakia)附近的空軍基地調動俄製戰機、T-90坦克和大砲,同時部署地面作戰部隊,俄敘兩國也在同月簽署條約,開放敘利亞的赫邁米姆機場(Hmeimim airport)供俄羅斯使用。9月,俄羅斯黑海艦隊軍艦開抵地中海東部地區,俄羅斯更與伊朗、伊拉克和敘利亞在巴格達成立聯合信息中心,協調打擊「伊斯蘭國」,等於直接在美國領導的聯軍系統外建立行動核心。

俄敘首腦會談:圖為2023年3月15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右)與訪俄的敘利亞總統巴沙爾(左)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宮會面。(Reuters)

2015年9月30日,俄羅斯國會通過在敘軍事行動議案,俄軍也在同日開始猛烈空襲,力道遠超西方聯軍:截至2016年2月下旬,俄羅斯平均每日空襲60次,美國領導的西方聯軍則是每日平均7次;2016年3月俄羅斯撤出主力部隊時,俄軍已在5個半月內進行了9,000多次軍事行動,幫助敘利亞政府軍佔領400多個城鎮,收復10,000平方公里以上失地。

而這就是阿薩德政權死灰復燃的第二個關鍵節點。在俄軍的大力協助下,敘利亞政府軍終於在2016年底奪回阿勒頗在內的北方大城,並且開始收復西部地帶;2017年,敘利亞政府推動農村行政區劃調整,昭示政權的再鞏固;2018年,政府軍首次奪回首都大馬士革郊區,並收復全國大部分西南地帶;2021年5月26日敘利亞舉行總統大選,約有78.6%的民眾參與投票,阿薩德則以95.19%的高得票率連任,開始自己的第四個7年任期。

整體來說,俄羅斯與伊朗的合作結構是阿薩德政權的存續基礎,且如果不是當年伊朗、俄羅斯的先後入局,現在的敘利亞變天早就提前上演,阿薩德政權絕無可能撐到今日。

圖為敘利亞總統巴沙爾(左)與俄羅斯總統普京(右)。(Reuters)

俄烏戰爭讓土耳其躍躍欲試

正因如此,2022年的俄烏戰爭就是結構的鬆動起點,並且首先挑起土耳其的「冒險」慾:趁著俄羅斯深陷烏克蘭戰場,甚至還要從敘利亞抽調軍力,土耳其直接宣布要在敘北展開新一輪軍事行動。

歸根結柢,雖然俄羅斯、伊朗、土耳其從2016年的「阿斯坦納和平進程」創建起,就維持某種表面合作關係,但土耳其的核心訴求還是與俄羅斯、伊朗不同。俄羅斯出於打造中東親俄支點的考量,首要目標就是凍結衝突、鞏固阿薩德政權;伊朗則是把支持阿薩德政權當成中程目標,為打造「抵抗軸心」的終極目標服務。但土耳其一來是要阻斷庫爾德武裝與土耳其東南省區的連結,二來要阻止難民源源不絕湧入境內,三來也想實踐自己逐鹿中東的地緣野心,所以選擇介入敘利亞戰事。換句話說,鞏固阿薩德政權從來不是安卡拉的首要目標。

而這也解釋了,土耳其為何在2016年以前站在俄羅斯、伊朗對立面,支持敘利亞反政府武裝,又在2016年加入「阿斯坦納和平進程」後,四度發起對敘軍事行動,分別是2016年至2017年的「幼發拉底之盾」(Euphrates Shield)、2018年的「橄欖枝」(Olive Branch)、2019年的「和平之泉」(Peace Spring)、2020年的「春之盾」(Spring Shield),而且一次比一次「冒險」。

在「幼發拉底之盾」中,土耳其的打擊重點確實是庫爾德武裝,但從「橄欖枝」行動起,土軍便開始與敘利亞政府軍交火,結果當然引發俄羅斯不滿。於是2018年起,普京便與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多次會晤,協調在伊德利卜設立緩衝區,但這顯然不能阻止土耳其持續「冒險」,最後還是俄土兩軍直接交火、土耳其的「春之盾」慘澹收場,兩國才正式簽訂停火協定:雙方在接觸線上結束敵對行動,並將戰略要道M4公路南北兩側各6公里設為「安全走廊」,由俄土兩軍聯合巡邏。

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2020年2月21日曾與俄羅斯總統普京通電話,尋找化解敘利亞伊德利卜省的緊張局勢。(Reuters)

但即便如此,土耳其還是難改一有機會就想「冒險」的地緣慣性。2022年俄烏戰爭爆發後,土耳其便直接在同年5月宣布:將在敘北發起新一輪軍事行動,理由當然又是「打擊恐怖主義」。

而面對土耳其的躍躍欲試,俄羅斯與伊朗當然都不樂見,伊朗時任外長阿卜杜拉希揚(Hossein Amir-Abdollahian)就為此在2022年6月先後出訪土耳其與敘利亞進行協調,強調「土方在敘北的任何軍事行動都會破壞區域穩定」;俄羅斯也從6月起不斷施壓土耳其「不要行動」。同年7月19日,普京更是親自飛抵德黑蘭,會同時任伊朗總統萊西(Ebrahim Raisi)、已在18日抵達的埃爾多安,舉行俄土伊「阿斯坦納和平進程」三國峰會,並且分別開展領導人雙邊會談,其實主要目的就是阻止土耳其在敘北生事。

而從結果來看,土耳其並沒有真的「冒險」,卻也沒有放棄試探:2022年11月20日,卡塔爾世界盃開幕當天,土耳其宣布對敘利亞和伊拉克兩國北部發起「爪劍」(Claw-Sword)空襲,擊斃184名庫爾德武裝分子,埃爾多安隨後在22日表示,將向敘利亞發動地面攻勢,結果又引來俄羅斯反對,最後安卡拉還是沒有行動。

當然,2024年的敘利亞變天並非起於土耳其進攻,但土國支持的敘利亞國民軍(SNA)確實參與圍攻,且即便這次攻勢不是土耳其主導,安卡拉對棋子「開綠燈」還是不爭事實。換句話說,土耳其等了許久,最終還是「冒險」一回,過去的多次無疾而終,或許一來是找不到合適時機,畢竟反政府武裝從2020年起就未發動顯著攻勢;二來是不確定敘利亞政府軍實力如何;三來還是顧忌俄羅斯與伊朗的反對,畢竟俄羅斯雖然深陷烏克蘭,伊朗卻擁有調動「抵抗軸心」的巨大潛力,包括從黎巴嫩調派真主黨,同時還將伊斯蘭革命衛隊部署在敘利亞,土耳其如果沒有交火德黑蘭的準備,當然不敢貿然行動。

俄羅斯總統普京(右)在莫斯科與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舉行會談,就敘利亞問題尋求共識。(Reuters)

以巴衝突重創真主黨與「抵抗軸心」

但2023年10月爆發的新一輪以巴衝突,無疑抽走了支撐阿薩德政權的最後希望。

10月7日,哈馬斯突然襲擊以色列,引發後者大舉進攻加沙,伊朗也隨後調動黎巴嫩真主黨、也門胡塞武裝進行多方向牽制。雙方劇烈對峙的過程中,一個新時代的中東裂痕徹底展露: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的鬥爭結構已經式微,阿拉伯國家即便沒有全面對以建交,卻也不願再為以巴衝突流血;取而代之的,是以伊朗為核心的反美、反以聯盟,正與以色列、美國及其地區盟友進行博弈,還調動不少阿拉伯武裝團體,準備打一場沒有終點的戰爭。

而對敘利亞局勢真正致命的,就是2024年9月急速升溫的以色列、黎巴嫩衝突。這場衝突既是雙方長期摩擦的結果,也是加沙戰爭外溢的直接表現,因為真主黨從戰爭第一天開始,就出於救援哈馬斯的考量,不斷對以色列北境發射火箭,導致以方為此疏散10萬居民;同時,以色列開戰一年卻始終無法殲滅哈馬斯,也沒能救回人質,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更因此與防長加蘭特(Yoav Gallant)爆發衝突,後者主張應先停火爭取換回人質,前者則拒絕與哈馬斯達成妥協。

2024年9月28日,人們在伊拉克巴士拉(Basra)舉行的集會上,舉着黎巴嫩真主黨已故領導人納斯魯拉(Sayyed Hassan Nasrallah)的海報。(Reuters)

內外交困下,內塔尼亞胡選擇升級黎巴嫩局勢,轉移在加沙的戰略泥淖。因此9月以來,先是17日、18日的呼叫器與對講機爆炸,在一定程度上摧毀了真主黨的通訊管道,接著就是一系列斬首行動:20日擊殺真主黨拉德萬部隊(Radwan Force)指揮官易卜拉欣·阿基爾(Ibrahim Aqil),24日擊殺真主黨火箭和飛彈部隊指揮官易卜拉欣·穆罕默德·卡比西(Ibrahim Muhammad Qabisi),以及卡比西副手阿巴斯·沙拉菲丁(Abbas Sharafeddine)與真主黨飛彈部門高級指揮官侯賽因·埃茲丁(Hussein Ezzeddine),接下來就是27日的真主黨領袖納斯魯拉(Hassan Nasrallah)。以軍隨後在9月30日入侵黎巴嫩,與真主黨地面部隊激烈交火。

這件衝突的致命處在於,真主黨不只是以色列北境的重大威脅,更是伊朗「抵抗軸心」的重要支點,既為德黑蘭訓練派往伊拉克、敘利亞、也門的戰鬥人員,也將自身力量部署到敘利亞支持阿塞德政權,納斯魯拉本人更是前述網絡的重要樞紐,如今一夕身亡,真主黨短期之內找不到代替者,高層指揮官又接連被殺,恐怕光是抵禦以色列就已相當吃力,更遑論要撐起「抵抗軸心」、馳援敘利亞。

當然,從俄羅斯與伊朗的合作結構來看,這種情況如果發生在俄烏戰爭爆發前,未必會深刻影響敘利亞局勢,因為俄軍也是維持敘利亞格局的主心骨,但現實就是這麼殘酷:這輪以巴衝突偏偏在俄烏戰爭進行時爆發,分身乏術的俄羅斯實在無力回防。或許正因如此,從今年7月以黎衝突升溫以來,俄羅斯就持續公開呼籲各方克制,但最終還是沒能阻止這場兵敗如山倒。

此前筆者曾在9月29日文章《真主黨領袖之死:以色列、美國、伊朗、俄羅斯誰哭誰笑?》中預測,如果納斯魯拉之死導致伊朗的在敘部署弱化,俄羅斯的敘利亞棋局同樣會面臨不確定性,維穩難度也會上升。而敘利亞又是俄羅斯經緯中東的重要支點,如果這個支點動搖,莫斯科恐怕就會面臨土耳其等其他勢力對於權力真空的挑戰競逐。如今局面似乎也是如此。

以色列11月23日對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市中心發動一次大規模空襲,至少4人死亡,23人受傷。(Reuters)

宛如伊朗與俄羅斯的「阿富汗」

當然,阿薩德政權的「不耐打」也是一大因素。

回顧這次敘利亞變天,反政府武裝只花11天就成功殺進大馬士革,敘利亞政府軍敗退之快令人咋舌,場面更是充滿歷史「既視感」,令人想起2014年「伊斯蘭國」襲擊摩蘇爾(Mosul)時,伊拉克政府軍的迅速瓦解,以及2021年美軍尚未完全撤離阿富汗,塔利班就已擊潰阿富汗政府軍、攻入首都喀布爾,時任總統加尼(Ashraf Ghani)同樣倉皇出逃,美國在當地扶持17年的阿富汗伊斯蘭共和國也宣告垮台。

有趣的是,在類似的變天情境下,如果比較2021年的阿富汗與2024年的敘利亞,就能發現兩國的社會發展、歷史脈絡雖然不同,卻在政府軍的崩潰原因上相互共鳴。

首先就是大量數字遮掩結構缺陷。敘利亞政府軍與當年的阿富汗軍隊類似,腐敗情況相當嚴重,還存在大量「幽靈士兵」,也就是軍方虛報員額吃空餉。這種現象背後當然就是軍隊內部根深蒂固、經年累月的庇護網絡:軍方高層任命軍官,更多是出於裙帶關係、派系忠誠的考量,而非軍事專業;被任命者上位後,也更多是利用職權攫取財富,而非精進部隊戰力。可想而知,這種軍隊看似軍容壯盛,其實上了戰場就是一盤散沙。

12月8日,民眾聚集在敘利亞大馬士革街頭。(新華社)

再來就是敘利亞的國家建構正如阿富汗,始終沒有完成。背後原因也相當複雜,阿富汗主要是因為多民族環境加上各方大國不斷介入,長期下來已經形成各自為政的民族軍閥體系,即便塔利班本身是極端伊斯蘭勢力,卻還是帶有普什圖民族主義的基底;而敘利亞雖相對沒有複雜的多民族問題,但一度穩定的阿薩德家族的掌權結構,其實在2000年老阿薩德(Hafez al-Assad)去世後便備受挑戰,更在2011年受到「阿拉伯之春」誘發的裂解力道嚴重干擾,國家整體四分五裂,即便後來有伊朗、俄羅斯扶持,阿薩德政權也從未真正收復全國失地,更遑論形塑統一的政治認同。

整體來說,不論是在實際戰力、還是政治情感上,敘利亞政府軍似乎都沒有為阿薩德政權血戰到底的堅定理由與本錢,尤其這個政權的存續本身就是依託俄羅斯與伊朗支持,而不是靠自己打贏內戰。從某種程度來說,這次政府軍的迅速崩潰,或許不全是因為忽然的集體「躺平」,恐怕還混雜了十多年來如一日的「正常發揮」;而反政府武裝的勢如破竹,不論究竟是HTS領導有功,還是美國、土耳其的背後策應得法,都展現比政府軍更強的動員與內部凝聚力,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眼下俄羅斯與伊朗正從敘利亞逐步撤走軍事資產,未來能保有多少影響力還是未知數,但敘利亞變天無疑是俄羅斯耕耘中東的重大挫敗,也是對伊朗與「抵抗軸心」的巨大打擊,不過這不代表反政府武裝就能彼此團結、完成敘利亞的一統。對已經習慣各自為政的各路武裝來說,這場變天本質上是大國遊戲,內裡或許更像十四世紀阿拉伯歷史學家伊本·赫勒敦(Ibn Khaldun)所謂「阿薩比亞」(Asabiyyah,عصبية)的興衰:「阿薩比亞」是形成人群凝聚力的紐帶,在游牧階段最強,之後隨著文明進步而衰落,最後被更加新生的「阿薩比亞」取代。

從宏觀視角來看,敘利亞變天起於俄烏戰爭與以巴衝突的跨界共振,導致13年前的「阿拉伯之春」意外重現,既牽動俄羅斯的歐亞非棋局,也重挫伊朗的「抵抗軸心」布局;而對國家建構未完、大國持續干涉的敘利亞來說,趕走了阿薩德、而沒有改變底層結構,重拾過去一統其實還是相當遙遠的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