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台積電停供7nm到特朗普歸來:中美半導體之戰怎麼打?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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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Donald Trump)當選總統後,各方不僅關注其班底組成、對外政策,也關注美國換屆對於全球半導體產業、尤其是中國半導體的影響。

回顧大選期間,特朗普與賀錦麗(Kamala Harris)雖在許多議題立場分歧,但對於半導體產業倒是目標一致:支援美國國內的半導體製造發展,強化半導體韌性,尤其在美國晶片產量佔比已從1990年代的近4成,降至2022年12%的背景下,兩人都同意晶片製造回流應是當務之急。

差別在於,賀錦麗希望延續拜登(Joe Biden)作法,以《晶片法案》為主軸鼓勵半導體企業在美國設廠、製造,外界當時普遍預估,如果賀錦麗勝選,可能在上任後推動《晶片法案2.0》,追加對於半導體產業的補助;特朗普則抨擊《晶片法案》浪費公帑,稱與其把錢交給富有的外國企業,不如設下關稅門檻,迫使企業基於利益考量赴美設廠。

而關於台灣晶片的表述,賀錦麗與特朗普也各有不同。特朗普屢屢表示,「台灣偷走了美國的晶片產業」,如果自己勝選將對台灣晶片加徵關稅,儘管不少業內人士警告這可能提高技術供應鏈成本;賀錦麗則強調台灣在全球晶片生產佔據關鍵地位,「台積電生產大量晶片,這對推動美國經濟增長至關重要」。

當然,特朗普和賀錦麗是否會對半導體出台不同政策,或者特朗普的言論僅是某種國際談判策略,都有待時間驗證。目前前者已確定無法得知,後者則有未來4年可供觀察。

11月13日,特朗普訪問國會山。(Reuters)

中美半導體博弈如何開始

觀察目前的中美半導體博弈,整體來說就是中國崛起的實力反映,以及半導體產業鏈走向細化分工的時代足跡。

起初,半導體廠商均為垂直整合製造商(IDM),即自己完成設計、製造、封裝測試等所有環節。但隨著1987年台積電設立6英寸晶圓代工廠,台灣率先進入半導體的專業分工階段,接著開始承接以美國半導體公司為主的全球廠商的委託,半導體產業於是形成以美國為主、負責設計的Fabless廠商,和以台灣為主、負責製造的Foundry廠商相互分工局面。

2001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後,開始深度參與半導體產業,美日韓也逐漸把勞動力密集的封裝、測試環節轉移到中國大陸。長期以來,中國半導體在經歷低端組裝和製造承接、技術引進與消化吸收、高端人才培育後,逐步完成了產業的的原始積累,並在國家戰略及產業政策驅動下,推進半導體全產業鏈發展。

而產業鏈的專業分工,也促進了半導體生產的地理分散與全球化。從當前結構來看,半導體產業主要集中在美國、韓國、日本、中國和歐洲,但各國互有所長。

2023年7月,特朗普在接受媒體專訪時,也曾對美國出兵助台灣表示有所保留,並斥台灣搶走美國半導體工作:早該阻止。(Fox News截圖)

在設計環節,美國是晶片設計軟體和智慧財產權的主導者,市場佔有率超過70%,台灣則在全球fabless晶片設計市場份額中佔比21%,中國大陸的fabless晶片設計市場份額為9%;在製造環節,晶圓製造主要集中在亞洲,特別是中國大陸、台灣、韓國、日本、新加坡,前述地區的晶圓製造能力佔全球80%以上;封裝測試則主要在中國大陸和台灣進行,兩地的封測市場份額合計超過70%。

在設備供應上,半導體製造設備市場的主要供應商為美國、荷蘭和日本企業,其中美國在半導體製造設備市場的份額就高達42%;在材料供應上,半導體製造材料市場主要被日本、美國等國家企業控制,日本在全球市場的份額約為24%。

整體來說,美國在晶片設計和設備領域佔據主導地位;亞洲在製造和封測環節具有顯著優勢,尤其是兩岸;歐洲和日本則在特定細分市場中具有較強競爭力。但正如此前半導體產業鏈經歷幾次移轉,當前格局也不會一成不變。

隨著中國綜合國力崛起,在智慧手機、5G通信、新能源汽車、人工智慧等領域的科技實力不斷增強,中美在科技領域的競爭也愈發劇烈,半導體晶片因此承載了戰略意義,產業的安全性與韌性也成為中美博弈焦點。

圖為美國晶片商英特爾(Intel)亞利桑那州一間工廠外的標誌,攝於2022年10月2日。(Reuters)

當特朗普再度回鍋

而以拜登4年為比較基礎,搭配特朗普之前發動中美貿易戰的做法,或許可以約略推測兩人壓制中國半導體的作風異同。

首先是打擊角度:如果拜登偏向「狙擊」,特朗普可能更偏向「火力覆蓋」。從過去作法來看,拜登政府更加關注高精尖領域,鎖定了先進製程和前沿技術,選擇制裁先進製程(7nm)、記憶體(18nmDRAM、128層以上NAND)以及先進人工智慧等相關技術。但從特朗普前次執政來看,這位商人出身的總統更關注逆差和大宗商品,追求全方位制裁,尤其是製造業,所以套用到半導體場域,特朗普可能會選擇火力覆蓋供應鏈整體,不論是普通商品或半導體、先進製程或成熟製程。

再來是打擊方法:如果拜登偏向多邊懷柔,特朗普可能更偏向單邊大棒。拜登和特朗普都主張在限制中國時,大力發展美國本土半導體,但兩人分歧在於,拜登以《晶片法案》吸引外國企業到美國本土建廠,特朗普卻反對補貼,主張以關稅、取消政府採購、出口管制、國家安全審查等手段,促使國際企業到美國投資,因此有不少分析都認為,特朗普上任後可能廢除拜登的《晶片法案》。而以角度、方法為基礎,可以再推測兩人動員盟友的異同:如果拜登「圈地自萌」,與台日韓共組晶片四方聯盟(CHIP4),希望強化盟友之間的協同,特朗普可能會更依賴關稅、極限施壓、恐嚇等手段,脅迫盟友屈從。

當然,壓制中國半導體發展是美國既定戰略,拜登與特朗普其實談不上路線之爭,且如果11月11日起美方要求台積電、三星「暫時停供大陸所有AI客戶7nm以下技術」消息為真,那麼拜登似乎正在混合「特朗普風格」,瞄準先進技術下手,但逐步擴大打擊面,也就是打出狙擊與火力覆蓋的組合拳:以前是以點對點實體名單制裁中企,這次則是直接劃下紅線。如果禁令最後徹底執行,中國大陸將有大量AI、GPU自研企業、車規晶片受影響,畢竟台積電、三星是目前全球少數具有先進製程代工能力的企業,中國相關企業的先進製程產能還是相當有限。

圖為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螢幕上顯示的台積電公司標誌,攝於2023年9月26日。(Reuters)

而不論7nm究竟禁不禁,「讓製造業重回美國」都是特朗普重要的戰略主軸,因此不論成效如何,特朗普可能會有以下兩個政策傾向。

第一,讓半導體完整產業鏈回歸美國,也就是不僅製造回歸,還有設計與封測,都要回到美國本土進行,改變半導體生產的地理分散與全球化趨勢。第二,打造美國主導的反中供應鏈,不論難度有多高,特朗普可能希望把在中國的產業鏈拼圖轉移到美國,同時迫使鏈主企業剔除中國企業。

當然,這種脫鉤斷鏈、打關稅戰的強硬做法,雖會傷及中國企業,卻也必然波及美國相關產業,且中國的市場規模也將在一定程度上牽制美國打壓,甚至被倒逼推動半導體產業鏈本土化,以減少對於外國技術的依賴。因此這場博弈短期來看,恐怕難分勝負。

展望未來,半導體的全球競爭格局仍將順著兩個趨勢演變:第一,美國和日本等傳統半導體強國仍在某些場域領先,但中國、韓國等新興國家的競爭壓力不斷上升;第二,晶圓代工、封裝測試等領域企業,在全球半導體產業的角色會持續提高。兩大趨勢彼此共振,注定了中美半導體之戰的必然發生,以及後續競爭的此消彼漲、綿延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