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英殖民政府對基層愛理不理 何喜華:「以前雖然窮卻有盼望」

撰文:何雪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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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倒流五年前,在那場被稱為「豬狼之爭」的特首選舉,梁振英形勢一度處下風。社區組織協會主任何喜華雖算不上什麼名人,但作為基進的社會運動人物,竟出現在梁振英支持者名單,難免令不少圈內人感吃驚。更甚的,在梁振英未宣布參選時,他早已公開大讚梁關心基層。有人說,何喜華支持候選人只看基層政綱,其他全不理,這並不聰明;傳媒不禁追問,今次他會公開支持候選人嗎?這個問題背後不只是政治計算,也側面折射基層工作者多年來跟建制「交手」的起落。
攝影:梁鵬威

何喜華進駐深水埗三十多年,這些唐樓天台是他熟悉的風景。

SoCo及其他居民組織作為香港公民社會的先驅和骨幹

本地媒體新聞部,多按照政策範疇分「beat」,社福是其中一個重要大beat。約十年前初入行時,「社福beat」前輩常說有些組織在努力默默做實事,有些則不然;社區組織協會(SoCO)是前者其中的一個表表者。然而自從部分香港人對新移民觀感日差,指他們「來港搶資源」、「不工作只住公屋領綜援」後,一直將新移民視為主要服務對象的SoCO,便突然成為新移民的「幫兇」,以及被攻擊的主要對象之一。

早在這些針對中國的行動變「激」之際,SoCO於1970年代也是激進組織之一。當時的公民社會未如今天蓬勃,社會問題叢生,最令人頭痛的,就是漫山遍野的木屋區和寮屋區,一場大火隨時讓數以萬計人口無家可歸,拆遷亦會引發衝突。鼠患、垃圾、治安、衛生等問題,都是社區日常。

直至1973年港督麥理浩展開十年建屋計劃,目標是為180萬香港人提供公共房屋,讓他們置身合理的居住環境。由宗教人士創立的SoCO亦乘勢而起,是當時主要組織居民運動、爭取居住權的機構之一。根據呂大樂及龔啟聖的《城市縱橫:香港居民運動及城市政治研究》,1970年代居民運動幾乎佔了每年城市社會運動的三分之一或以上。在這個殖民統治尚未開放的年代,他們會開居民大會組織居民示威、抗議、甚至佔領。今天說「傘落社區」、「素人參政」、「自己的家自己救」、「不靠議員」,看似走在時代前頭,但總令人想起1970年代的居民運動。

投身社運   一人組織70000木屋戶  

何喜華就是這時候投身社會運動。他出身小康之家,父親做玉石生意,但在看到工人苦況後不願繼承父業,跟父親爭執起來更索性離家出走。在1981年加入SoCO以前,他已經義務和全職性質參與社區工作。那時正值麥理浩十年施政的最後一年,殖民政府推動大型社會工程,延續上一任總督戴麟趾的方向,大力投資教育、房屋、醫療和社會服務,社會學家如呂大樂、Gordon Mathews等認為,1970年代起出現民意轉向,即由視香港社會為「借來的地方」到對之產生歸屬感,很大程度是因為香港在十年間正踏上安定繁榮之路。

就在此時,何喜華負責一個人組織秀茂坪木屋區六、七萬個居民,「當時有謠傳政府好快來收屋,幫他們上公屋,居民滿心期盼,結果當然並非如此」。抗日以來中國政局不穩,數十年來每日大量難民逃港,就在山頭搭建木屋落腳,直至1980年10月23日抵壘政策取消方休止。何喜華記得那時漫山木屋,無水無電。「有年大雨,秀茂坪安樂村木屋區那些堆填如山無人清的垃圾,塞爆去水渠,一沖下來成個秀茂坪都係垃圾。」

木屋居民雖然窮卻樂觀   相信不停做終見曙光

「木屋區居民大部分來自國內。在附近觀塘工廠區工作,主要是隻身來港;也有一家大小和香港人。他們全部都要加班,十點後才能開始挨家挨戶家訪。他們日做夜做一周返七日,一到放工時候,從高空看下去,偉業街全街黑麻麻,都是放工人潮那烏黑色的頭髮。小販賣小食、糯米飯、魚肉湯餵飽工人,總之乜都有。他們最希望返到屋企有水有電,係窮,辛苦,居住環境差,但人人有工開,不停做總會見到曙光。」

「感覺上這些難民比較有活力,放工回來打開門口一起煮飯、食飯,幾個單身一起食,雖然窮,卻食得好豐盛。後來發現他們懂得對比生活條件,以前國內食都無得食,依家起碼有得食有工做。為何他們會咁開心?當時人有盼望,做多啲可以賺多啲,相信自己和國內家人生活改善。」

殖民年代後期看似開明,但何喜華說,官員對壓力團體依然愛理不理,市民無力改變政策。
「這些難民比較有活力,放工回來打開門口一起煮飯、食飯,雖然窮,卻食得好豐盛。以前國內食都無得食,依家起碼有得食有工做。為何他們會咁開心?當時人有盼望,做多啲可以賺多啲,相信自己和國內家人生活改善。」
社區組織協會幹事 何喜華

「木屋區好多山寨廠。好深印象有一位居民自己設計塑膠餐具,找人做模,行街銷售,最後畀航空公司睇中做飛機餐具,於是自己生產、啤膠一腳踢。再下一步中國經濟改革開放,這批有智慧、勞力和儲下少少資金的人,返國內在自己條村做加工。有些保持聯絡至今,順住時代一直上,已經相當有錢。」說到這些,何喜華露出幾個小時以來鮮有的微笑。

殖民政府善治以外  官員高高在上不聽民意

很多人想起1970和1980年代的香港,都認為那是黃金歲月,是殖民時代善治的象徵。雖無民主,但政府樂意聽取民意改善施政。但對於親身抗爭的何喜華眼中,並非盡然如此。「爭取福利的壓力團體,不用旨意見到高官。政府很強硬,只會執行政策。申訴渠道很少,只有兩局議員辦事處,但是他們高高在上、離地、委任,難影響政府,更別說參與政策規劃。」當時他們做到的,極大部分都是個別事件的回應行動。「當時冒起很多抗爭組織,1960及1970年代受教育的一批人如楊森、吳明欽等,組織教育行動組、反加租行動、組織過千人講天台隔熱、社區重建等,為清拆木屋區、臨時房屋區、艇戶、舊型徙置區抗爭。只有通過不斷抗爭,才能迫令政府面對問題。」

「即使間中見到官員,多數都搵個你知道、而他也自知不能代表政府的低級官,大多數剛畢業或老油條,跟你坐三個鐘慢慢磨。從來無答應任何東西,開會講到政府仁至義盡、無責任提供社會福利,一切按政策辦事。」


「清拆秀茂坪徙置區時很多老人家好頭痛好憂心,房署叫他們自己搵多兩個人夾房,屋入面無間房,三唔識七住埋一齊。行政局通過公屋不建一人單位,但外面乜都唔知。政府只是執行重申政策,已經安置你,仲想點?」

「即使間中見到官員,多數都搵個你知道、而他也自知不能代表政府的低級官,大多數剛畢業或老油條,跟你坐三個鐘慢慢磨。從來無答應任何東西,開會講到政府仁至義盡、無責任提供社會福利,一切按政策辦事。」
社區組織協會幹事 何喜華

80年代民主化政府吸納壓力團體  居民運動走下坡

1981年,政府推出《地方行政綠皮書》,將原有的諮詢架構和吸納地區居民領袖制度化,成立區議會。政治學者馬嶽指出,區議會和立法局部分議席民選,政治上雖然更加民主,卻間接令居民運動日走下坡——居民不懂得自己組織起來解決問題,視政黨為提供服務的角色。

呂大樂分析指,麥理浩的「善治」實為香港主權移交談判的準備工作,透過將香港打造成現代城市模範,藉此籠絡民心,增加跟中方談判的本錢。不過,從一份1970年代、由倫敦政府撰寫的《Hong Kong Planning Paper》中可見,工黨政府曾經向麥理浩施壓,要求五年內實現一系列具體的勞工、社會福利改革,惟麥理浩對此卻顯得頗為抗拒,換個角度看,可說是錯過了一次徹底檢討勞福政策的機會。

黃洪教授曾撰文表示,香港殖民地政府並未公開承認貧窮問題,僅以「剩餘」性質的社會福利以及社會保障,作為保護「弱勢社群」的安全網,而非從根本上分配社會財富。彭定康在1996年施政報告中明示:香港的福利制度並不是為消除不平等而存在。直到主權移交前,香港的社會保障未見重大變化。

為何何喜華會支持梁振英選特首?林鄭月娥是個稱職的官員嗎?下集何喜華將會道盡特區官員的面貌及對基層的承擔。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