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與倫比的美麗】師徒並肩至人生終點 怪師傅對阿柑的一個遺願
蘇打綠《無與倫比的美麗》曾是點心導師阿柑的麻醉劑。在她恩師怪師傅離世前、跟病魔糾纏的一年，也是阿柑最難過的一年。無論身體上的疲累，還是精神上的無力感，她都難以與人分享，除了沉默地工作，惟靠不斷重播的歌聲麻醉自己，鼓勵自己，繼續撐下去。
天上風箏在天上飛
地上人兒在地上追
我若擔心我不能飛
我有你的草原
嘿嘿你形容我是這個世界上無與倫比的美麗
嘿嘿我知道你才是這世界上無與倫比的美麗
在她心目中，師傅是無與倫比的。她說，雖然2014年的夏天帶走了師傅，帶走了滿載二人笑罵聲和心血的工作坊，但至少，還有師傅留給她的一片草原......
攝影：黃寶瑩
阿柑，原名曹佩欣，幼時常遭戲弄被喚作「皺皮柑」，大學時要改英文名，就把柑譯作Kim。現在她自家手製的西瓜月餅，品牌也命名「柑子」。
子，代表她，代表孩子，也代表種子。她希望自己的產品，包含着這三重意義。也如她師傅所說：「你每做一件事，都是播種。」撒出了種子，總期待着開花結果的一天。
承諾要把「怪師傅」三個字發揚光大
也因為這一個西瓜月餅，讓我再次遇上阿柑。但已經不再是十多年前，在怪師傅（點心師傅及導師）身旁團團轉、幫忙打點斬瓜切菜的小徒弟。今天，她已考獲國家級高級麵點師、擁有自己學生、贏過烹飪賽、可獨當一面的阿柑老師了。人人都說：「阿柑漂亮了很多！口齒伶俐了很多。」
點心界，都是男人的世界，女人要冒出頭來，不強一點、巧一點難以闖出名堂。因為，她曾向師傅承諾，要把「怪師傅」三個字發揚光大。
縱使點心界逐漸式微，沒人入行形成斷層，「做點心師，凌晨2點起身開工，下午4點收工，放工就瞓邊有人生！辛苦又需技能，學滿師要三年，小炒滿師只需一年，人工少只有萬幾蚊，體力勞動不如做紥鐵成千蚊日。喺香港你賺錢多咪大聲啲，點心這行常被人睇低。」但盡得師傅真傳的她，相信點心的路還有很多可能。
訪問前，阿柑把自己的故事略寫了一遍給記者，約千多字，大部分都是關於她的恩師怪師傅，怪師傅的故事彷彿就是她的故事。畢竟，念設計系畢業的她，走上點心導師的路，成就今天的阿柑，確實由認識怪師傅開始。
第22位入室弟子 並肩作戰至人生盡頭
2004年，阿柑大學1年級，看到電視播着港台節目《夢想學堂》訪問怪師傅教做點心，於是上網搜尋，報名上課。從此踏進了怪師傅為中心的點心世界。
「記得有一天，我在工作坊玩電腦，他突然跟我說：『阿柑，你想做我徒弟嗎？』哈，好像別人求婚般，我當然答應了，『好呀。』」
就這樣由學生變了他的第22位徒弟，由兼職小助手，變了全職代理人。當上徒弟也沒什麼優待，做錯了，師傅還是當眾責罵她，「你呀，無天分！唔係咁做呀……」為了搓皮的手法不對，要我在同學面前丟臉？年少氣盛，唔嬲就假！不過，睡醒了，翌日又像沒事發生，二人關係猶如家人，見到怪師傅就會見到阿柑。直至怪師傅走到人生盡頭，在最軟弱無助的時候，阿柑都守在身旁，跟他一起並肩作戰。
師徒二人每天乘地鐵運送60個飯盒
2012年夏天，怪師傅被發現患上膽管癌，花了一生積蓄相當於一筆首期的費用到養和醫院做了8小時大手術，切除了膽管、膽囊、12指腸和少少胃、少少肝、3/4胰臟，瘦了40磅。檢查結果竟是只得一粒癌細胞，是癌前病變，第一期都不是。
為了追回失去的第一桶金和時間、流失的客戶及停課的損失，竟草草決定，租下沒有自來水的金鐘小舖賣飯盒。結果，兩師徒每朝到旺角工作坊炮製60個飯盒連甜品，再用手推車運載至金鐘，為免塞車誤了午飯時段，都乘地鐵搬搬抬抬，上上落落，下午2時又趕回旺角開班上課。一般人都難以應付，何況他大病初癒。一星期後，師傅跟她說：「小柑妹，我屙血了。」
這一回，不再勉強，也無法勉強，即時把店舖結業。
經檢查化驗後，醫生說癌細胞擴散了，第四期，生命只餘下半年時間。才相隔十個月而已，這個打擊誰也受不了。那天，他還繼續上課。
但接下來的日子，怎麼過？
作為家庭經濟支柱，師傅還是沒有停下來，只是兩人份的工作漸漸由阿柑一人處理，阿柑曾在facebook內留言：
身體上的疲倦還好，稍事休息就行。只是每當收到壞消息，或看到他課堂前只能在工作坊不停呻吟，去舒緩那無止盡的疼痛……我卻無法分擔他一丁點痛楚，絞盡腦汁的安慰話早已耗盡，唯有用「沉默」繼續工作。
怪師傅堅持到最後一刻，至無力再返工作坊才把它結業。堅持，是阿柑最欣賞師傅的地方。而剩餘的課堂就由徒弟頂上，阿柑的教學生涯，就在這沉重下展開。
或許，師傅知道徒弟成器了，可以下山了，心無罣礙，兩個月後便走了。
休息了半年，放空了半年，開始計劃將來，下一步該如何走下去？
阿柑本來找到一份文職工作，但一切歸零，值得嗎？最後她還是回歸「老本行」，到Studio Pretzels當烹飪導師，至今已三年了。唯有這樣，她才能信守承諾，把師傅的真傳與熱誠承傳下去。
要完成任務或可把留下來的食譜出版，但我覺得應該可以再做好一點。點心，無論味道和外型還可有更多的出路，不只有蝦餃燒賣，也不是單純蝦餃放少少黑松露、燒賣放粒罐頭鮑魚，蛋撻放點燕窩便是新點心。
當個個女生去學藍帶，學做麵包糕點，開咖啡室的時候，阿柑卻像一個異類，以她的年紀、性別、樣貌，相信她的人不多。為了證明自己和其他師傅無異，去年參加了「飲食業職工總會主辦第11屆港澳專業廚藝大賽」，獲得個人賽銅獎及團體賽金獎，同年再考到國家級高級麵點師。自信一點一點的累積下來。
Studio Pretzels創辦人Cyan也是念設計的，曾在英國和上海生活了一段時間，她專注做西式，阿柑主打教中式，二人也從未正式做過廚房，反而沒有固定的框架，會願意嘗新，中西合璧產生創意。例如玫瑰包、繡球包、康乃馨餃、櫻花包、狗屁包、粟米酥、蘋果月餅、豬仔錢罌月餅班。
今年阿柑還參與共廚家作，創立自家品牌，出售手製西瓜月餅。「自己搞一個工場需要50萬，我不是富二代，資金有限，對於營商，我有太多問號，現在由銷售、運輸、接單、收錢，都有『共廚』幫忙，就當是一場Rehearsal吧。」
師傅的一個心願......
怪師傅還有一個心願，是希望阿柑日後有能力的時候，每個月為長者辦一場齋宴。阿柑說怪師傅熱愛做善事，即使那段時間為治病耗盡金錢，他也從沒停止過對有需要人士伸出援手。
記得當年，怪師傅為報館拍攝示範菜式，每星期自備材料乘的士到將軍澳，花錢花力花時間，卻從沒收取半分酬勞，都把全數撥捐報館的慈善基金。他希望阿柑不僅繼承他的烹飪心得，還有一顆善心，如他所說，「每做一件事，都是播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