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未來】逆轉老化未竟 抗衰老良方如真似幻
追求長生不老，古已有之。近年，一些科技公司埋頭研發抗衰老藥物或療法，想要讓這夢想成真，成功吸引一眾「猛人」投資，例如亞馬遜創辦人貝佐斯（Jeff Bezos）、Google創辦人布林（Sergey Brin）和佩奇（Larry Page）、創辦維港投資的香港富商李嘉誠等。然而，這些研發中的抗衰老產品的功效仍有待驗證，其中一種已推出市面、聲稱可藉由輸入年輕人血液抗衰老的方法，今年2月中已被美國食物及藥物管理局（FDA）證實沒有科學根據，甚至有健康風險。到底人類有沒有可能突破衰老這自然定律，改寫老化的定義？
秦始皇命徐福東渡尋找不老仙藥；十六世紀法國貴族以為飲黃金可延年益壽；西班牙探險家德萊昂（Juan Ponce de León）想在未知大陸尋找「青春之泉」……人類長年追求長生不老，希臘神話或許說出了重點：不老比長生重要——黎明女神艾奧斯（Eos）乞求眾神之王宙斯（Zeus）賜愛人提托諾斯（Tithonus）長生不死，卻忘了請求同時賜他青春常駐。宙斯依她所願，提托諾斯雖然不死，卻日漸衰老，最終化為蚱蜢，反而但求一死。
血液暗藏不老玄機？
世界衞生組織（WHO）預測，2050年，全球人口中有22%超過60歲，比2015年的12%增加近倍；年過60歲的人口數量亦會在2020年超越5歲以下的人口數量。長生不老同好機構Coalition for Radical Life Extension總監James Strole聲稱，若我們完美照料身體，肉體最長可維持健康至125歲，但即使能活到125歲，人生最後數十年的身體活力也大不如前。「誰會想以這種老弱的狀態過活？」 Strole問道，「我們已大大延長壽命，卻未有提升壽命質素。」人體的細胞功能隨着年齡增長而退化，從而患上癌症、心臟病、關節炎、阿茲海默症等不同疾病，現時全球每天便有10萬人死於老化相關疾病。因此，如何延後、防止，甚至逆轉老化，就成了科技公司的課題，美國初創公司Ambrosia便是其中之一。
Ambrosia創辦人Jesse Karmazin從過往一些利用聯體共生（parabiosis）的研究中獲得靈感。2005年，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研究員夫婦Michael和Irina Conboy以聯體共生把年長和年輕老鼠的血管連接，觀察牠們的肌肉、肝、腦等有何變化，發現年長老鼠的某些器官組織有「返老還童」徵兆。2013年，科學期刊《細胞》（Cell）刊登了哈佛大學幹細胞及再生生物學主席Amy Wagers參與的一項研究，顯示年長老鼠在輸入年輕老鼠血液後逆轉了心臟肥大等年老徵狀。「這些在動物身上測試的回溯性研究數據令人振奮，我希望這種治療可用於人身上。」 Karmazin在2017年對《麻省理工科技評論》（MIT Technology Review）說。
作為臨床測試，Ambrosia向年滿35歲人士輸入由16至25歲人士提供的一公升血液，每次收取8,000美元，輸血兩公升收費12,000美元。Ambrosia會分析測試者輸血前及輸血一個月後的血液，比較紅血球、瘦蛋白（leptin）等生物標記（biomarker）的改變。Karmazin曾對多間媒體聲稱年輕血漿功效顯著，例如對彭博社透露已向150人輸血，並聲稱可標示阿茲海默症的癌前期細胞和類澱粉蛋白（amyloid）在輸血後下跌了20%；他又對網絡媒體Quartz表示，有些參與者在輸血後覺得更有活力；他又分別對幾間媒體說，只要輸血一次即可「大大改善人的外貌、記憶，並強身健體」、「它確實可以有效逆轉老化」、「我不是說，這可以讓我們得到永生，但亦不遠矣」、「就像從體內進行整形手術」。
Wagers的團隊希望找出年輕血液可致返老還童的原因，並認為是血液中一種稱為GDF11的蛋白在起作用。Wagers在2014年刊於《科學》（Science）期刊的兩項研究中指出，實驗發現，單獨注射GDF11可令老鼠更強壯，並增加流到腦部的血液，甚至改善記憶力，而GDF11水平會隨着年歲增加而下降，因此推測回春效果或許與此有關。Wagers創辦的公司Elevian正研究以GDF11製藥，治療阿茲海默症、冠心病及與老化相關的肌肉失調。然而，GDF11在人體內降解的速度很快，Elevian行政總裁Mark Allen表示，他們正研究不需要每天注射的藥方。
史丹福大學神經科學系教授Tony Wyss-Coray在2014年發現，年老老鼠輸了10次年輕老鼠血液後，神經元生長和記憶力都有所提升。Wyss-Coray因而創立了Alkahest公司，不斷測試血漿中哪些才是有效蛋白，希望研發出治療阿茲海默症的方法：「我們希望找出關鍵物質到底是什麼。」目前，Alkahest已獲西班牙血漿公司基立福（Grifols）注資3,750萬美元。
企業各出奇謀「抗衰老」
科學界過往一直不太重視研究抗衰老藥物和療法，近年才有所改變。美國密歇根大學老年生物學家Richard Miller回想：「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之前，若你說可以研發出減慢老化的藥，會被視為可笑或科幻小說情節。但近年的研究似乎顯示，這種悲觀是錯的。」去年8月，花旗銀行把抗衰老藥物與自動駕駛汽車、5G、聲控智能助理等，一同列為十大「破壞性創新發明」。
老化成因眾多，吸引了科學家從各方面着手研發抗衰老方法。哈佛醫學院遺傳學家David Sinclair認為，「NAD+（化合物）是我們找到最接近青春之泉的東西，它是生命最重要的分子之一，沒有它，你30秒內就會死。」 NAD+水平會隨衰老而減退，Sinclair發現，提升NAD+水平可讓老鼠變年輕及活得更久。在2017年3月刊於《科學》的一項研究中，Sinclair及其團隊把一種能增加NAD+水平的物質混入水中讓老鼠飲用，年老老鼠的細胞組織和肌肉老化徵狀在一周後出現了逆轉，研究人員甚至看不出不同年齡老鼠的分別。現時，一間名為Elysium的公司正出售每瓶60美元的NAD+增強劑保健藥；另一間公司ChromaDex則獲李嘉誠旗下維港投資融資2,500萬美元，生產NAD+抗衰老藥。
美國生物科技公司Unity Biotechnology亦針對人體老化細胞（senescent cell）開發抗衰老藥。老化細胞會釋出名為SASP的有害物質，使周遭細胞老化，全身慢性發炎，因而俗稱「喪屍細胞」。Unity曾以老鼠試驗消除老化細胞療法，結果實驗老鼠在預防癌症、防止心臟肥大、延長壽命等方面表現良好。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長壽與老化研究所總監Nicolas Musi推測：「移除這些細胞對於老年健康及預防老化可能有好處。」去年6月，Unity展開首階段臨床試驗，以輕度至嚴重關節炎病人測試相關藥物，成功清除積聚於病人膝部的老化細胞。接下來，他們會研發用於眼部和肺部的藥物。
另一間公司Sierra Science着眼於延長端粒（telomere）的療法。端粒是每條DNA末端的「帽」，它在每次細胞分裂後都會變短，隨着人體細胞不斷分裂，它最終會短到無可再生，是為老化。Strole解釋：「若你能將端粒變成你出生時的狀態，就可令生理年齡退至25歲。你不會變回嬰兒，而是停留在身體開始成熟之階段。」
不少公司聲稱成功讓一些動物減慢衰老，包括哈佛大學遺傳學專家George Church創立的Rejuvenate Bio。該公司研究以基因療法把抗衰老指示加到DNA，聲稱已讓老鼠壽命延長一倍，並計劃用狗隻試驗。
證據欠奉的炒作風潮
現時，沒有證據證明這些公司的想法可以讓人抗衰老。2月中，FDA針對輸入年輕血液的做法發表聲明，以「不誠實的行動者」（unscrupulous actor）來稱呼提供年輕血液的輸血公司。FDA專員Scott Gottlieb及生物製劑評估和研究中心（Center for Biologics Evaluation and Research）總監Peter Marks在聲明中表示，目前並沒有臨床證明，輸入年輕人捐贈的血漿能夠治療、紓緩或對抗衰老， Gottlieb直言：「有人因這些輸血方法而受害，只是時間問題。」
FDA還提醒，「使用大量血漿可能伴隨一定風險，包括感染、過敏、呼吸道或心血管病問題等。」加州大學三藩市分校兒科助理教授Phuoc Le便對Ambrosia在一至兩日內為病人輸送兩公升血漿的做法表示擔心。Ambrosia在官方網站表示，鑑於FDA的警告，公司在2月19日起已停止提供治療。
其他研究年輕血液的科學家也對Ambrosia甚為保留，Wyss-Coray便稱其為「科學界的假新聞」。Wagers解釋，啟發Ambrosia的聯體共生是將兩個血液循環系統相連接，輸血只是元素之一，「那些老鼠研究根本不足以為Ambrosia的服務提供科學基礎。」美國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分子生理學研究所助理教授Gurpreet Baht認為，年輕血液抗衰老潛力現時僅適用於老鼠：「我們仍停留在老鼠模型的階段。我認為研究數據不足以應用於人類，人體遠遠複雜得多。」 Ambrosia逐次向病人輸血的方式也與老鼠研究的做法有異，「在我們的研究中，年老與年輕老鼠之間的血液循環維持了近四周。」 Wagers說。
Ambrosia的研究方法也破綻百出。Irina Conboy認為其量度生物標記的做法毫無意義，因為缺乏沒輸血病人作對照。她又指生物標記改變有多種原因：「你吃完飯後，瘦蛋白就改變。」 Karmazin從未正式發表過其臨床研究成果，雖然他聲稱在同儕評估後會發表，但沒有明確表示在何處或由誰評估。
另外一些抗衰老研究同樣欠缺充足證據。例如Wagers的發現雖然引起廣泛興趣，但大型藥廠的試驗卻無法得出與其研究相似的結果。2015年，瑞士製藥及生物技術公司諾華（Novartis）的研究發現，GDF11不但不會隨年齡減少，而且會抑制而非促進肌肉再生。「已發表的文獻普遍同意，沒有具說服力的案例可證明，GDF11對肌肉受損或老化有年輕再生效果。」美國梅約診所（Mayo Clinic）助理教授Nathan LeBrasseur說。美國國立老化研究所（NIA）老化生物部門副總監Ron Kohanski指出，GDF11可以多種形式出現，不一定每種都有活性，有些需特定結合模式才能激活，未必在每個歲數及組織都存在：「我不認為GDF11是大家所期望的終極萬能藥。」
有學者質疑，現時所謂的「抗衰老療法」只是炒作和歛財工具。Michael Conboy批評：「我不明白Ambrosia如何設置臨床試驗。它似乎更傾向以試驗的名義將收費服務合理化。似乎有人想利用這炒風賺錢。」哈佛大學醫學院前院長Jeffrey Flier也同意：「治療老化的噱頭引人注目，在有充分的研究之前，有極大的商業誘因去誇大功效。」相關研究在學術界也掀起一股不良風氣：「聯體共生已成為某種密碼，讓你的研究得以登在期刊和讓他人評審。」 Conboy夫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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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節錄自第156期《香港01》周報（2019年4月1日）《逆轉老化未竟 抗衰老良方如真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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