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戰爭製造人道危機 恐怖組織合法化才是出路?
自2015年內戰爆發,本為阿拉伯半島最窮困的國家——也門已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人道危機,加上中東多國皆視該地為兵家必爭,不斷投入戰爭資源,發動代理人戰爭,皆使內戰不斷升溫,同時也發生不少有違國際法的軍事行動。美聯社(AP)的調查報道指,由美軍提供後勤和武器支持的沙特聯軍,與恐怖組織阿爾蓋達的分支(Al-Qaeda in the Arabian Peninsula,AQAP)達成協議,以金錢利誘該組織的成員,帶同武器撤離主要城鎮,而非用武力滅之。更甚是,報道及後更指部分AQAP成員已加入美國資助的民兵組織,以對抗伊朗支持的胡塞(Houthi)武裝分子,與美國在後9-11時代的「反恐政策」形成荒誕對比。
聯軍是進行「反恐戰」 還是「反伊朗戰」?
過去三年,也門內戰已經使數百萬人流離失所,而戰爭亦遠較遜尼—什葉派系(Sunni-Shia)之爭來得更為複雜。事實上,2004年起,胡塞族與也門政府一直存有零星衝突,但大部分戰鬥僅局限在也門北部的胡塞族據點薩達省(Saada)。可是,當局在2014年7月決定取消燃油補貼一事,激發大規模示威,間接令衝突升溫。兩個月後,胡塞族取得首都沙那(Sanaa),迫使原政府搬到亞丁(Aden),另立政權。眼見由伊朗及伊斯蘭革命衛隊支持的胡塞族節節勝利,多個阿拉伯國家,包括科威特、阿聯酋、巴林、埃及、摩洛哥、約旦、蘇丹和塞內加爾在2015年發起聯合軍事行動,反制胡塞族及伊朗的軍事擴張,並把局勢升級為代理人戰爭。
第一輪軍事行動後,聯軍並未取得實際進展,並進行新一輪名為「重建希望行動」(Operation Restoring Hope)(相信也門民眾聽見亦感諷刺)。具體而言,「行動」的目標包括保護平民、提升對也門民眾的人道和醫療援助、對抗恐怖主義,並阻止胡塞民兵及其盟友獲取更多武器。與此同時,9-11事件後,美國發動全球反恐戰爭(War on Terror),也門多年來作為極端分子的藏身之地,使同樣有意剷除極端分子的時任總統薩利赫(Ali Abdullah Saleh)跟美國漸行愈近。不過,雖然AQAP於2009年1月才正式成立,該地區的聖戰活動可追溯至上世紀1990年代初。作為阿爾蓋達在沙特和也門的支部,其組織成員多為由美國暗地資助,昔日抗制蘇聯入侵阿富汗的聖戰分子。然而,不少分析師認為,除了進行國內叛亂外,這群「恐怖分子」亦有意發動針對西方的恐襲。
問題是,不論是聯軍或是美國在也門進行的戰爭,其根本目的到底是甚麼?誠如上述提及,聯軍向AQAP成員承諾,向他們支付高達約26,000美元的「離境費用」,並招攬他們眼中的「恐怖分子」,編入由阿聯酋資助的Shabwa Elite Force(民兵組織)。雖然美國國防部發言人已否認支持AQAP,並為阿拉伯盟友應對極端主義的承諾背書,但此聲明亦有「語言偽術」之嫌:一是沒有為聯軍抗辯,表明他們沒有收買AQAP;二是沒有斷言申明美國「毫不知情」。更重要是,此事已違反美國多年來不與恐怖分子談判的反恐前設。
雖然「敵人的敵人是朋友」乃屬重要的軍事策略,但與官方定義為恐怖組織「合作」,更突顯美國和聯軍在也門戰場上的首要目標,即不惜一切(包括多次誤炸平民),抗衝伊朗的勢力擴張。儘管美國支持的聯軍有多個戰略目標,但以「反恐」之名作為戰爭正當化的包裝和飾詞,除了言過其實,亦有其偽善之處。
代理戰爭製造人道危機 反恐政策倒果為因
在美國、沙特和以色列眼中,伊朗現時已算有效控制敘利亞、黎巴嫩、伊拉克和也門的政治進程,故摻進也門內政,支持屬意派系鬥爭,某程度上亦是無可避免的「自保手段」,以抵制伊朗政治野心。可是,聯軍的空襲不僅針對武裝分子,更多次誤炸平民,英美作為聯軍的武器提供者,亦有共犯之嫌。問題是,國家較勁已直接影響也門民眾的基本生存權。在情在理,不論是伊朗還是聯軍,亦須負起責任,解決「人為的人道危機」,而非續當也門為「中東練靶場」。
人權觀察(Human Rights Watch)的報告形容,兩派的武裝衝突已造成大量平民傷亡。「⋯⋯在英美及其他國家仍在供應彈藥,聯軍已進行數十次無差別(indiscriminate)空襲,並擊中民用設施,造成數千名平民死亡,違反國際戰爭法⋯⋯」。組織記錄了聯軍85次明顯違反國際法的空襲,當中已造成近1000名平民死亡,被「誤炸」的目標更包括民居、菜市場、醫院、學校和清真寺(故亦有構成戰爭罪之嫌)。去年3月,聯軍的直升機更擊中一艘載有索馬里難民的船隻,造成數十人死亡和受傷。
不過,伊朗支持的胡塞部隊的「戰績」亦不遑多讓,「無差別地向Taizz和Aden等城市發射炮彈,炸死平民,並向沙特南部發射火箭炮⋯⋯」。雖然也門早在1997年已是《渥太華條約》(Ottawa Treaty)的締約國,但按上述調查發現,Houthi-Saleh部隊至少在六處曾使用地雷,造成兩人死亡,八人受傷。直至去年11月,戰事至少已造成5,295名平民被殺,8,873人受傷(惟實際數字可能更高)。換言之,雙方早已為戰略利益,無視國際社會對戰爭行為的規範,即使只求生存而不問政治的也門民眾,其生命亦掌握於交戰兩方。
平情而論,世界多國在看待「恐怖主義」時,常常皆以倒果為因的眼光,才會導致永無止境的反恐戰。也門長年一直是阿爾蓋達的「特許經營中心」, 在2011年薩利赫被逐後,也門南部陷入混亂,才會直接使恐怖組織能夠擴大影響力(註一)。情況一如英美聯軍在2003年入侵伊拉克後,打破原有的社會利益結構,而薩達姆(Saddam Hussein)死後留下的權力真空,亦是ISIL在伊拉克能夠快速擴張的主因。再者,不少潛在的恐怖分子是因為現實經濟窘困,才投身「恐怖行業」換取溫飽,而非受到聖戰理念感召入伍。換言之,當一國欲意透過戰爭,解決恐怖主義的潛在威脅,其客觀效果只會破壞當地社會原有的結構和組織,令本來無意參與政治的民眾激進化(radicalized),成為真正的恐怖分子。
誠然,也門一役反映出不僅是中東各國多年來的利益矛盾和競爭,更是典型國際社會的無政府狀態,參戰領袖一如馬基維利在《君王論》所言,只要目的正當(國家利益),所有邪惡手段(如誤炸平民、使用地雷)也是正當的,連聯合國亦無權介入。內戰爆發後,也門的命運已非當地民眾能夠決定,而是取決於美國為首的聯軍與伊朗的爭端如何走向,而人道主義才是我們一眾局外人應有的立場。
註一:AQAP在內戰爆發後,向胡塞族發動多次襲擊,並視之為異教徒,與沙特為首的聯軍有共同目標,提供了合作的前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