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何要讀韓江?從諾獎得主三本代表作看父權、暴行下人性叩問
【諾貝爾文學獎/韓江/韓國文學】上週最轟動文壇的消息,莫過於韓國作家韓江(한강,Han Kang)爆冷贏下今屆諾貝爾文學獎,成為韓國首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瑞典學院在頒獎詞中稱她贏得該項殊榮是因為「其強烈且詩意的文本挑戰歷史創傷,並揭露人類生命之脆弱。」
韓江作品橫跨主題甚廣,從父權、女性、暴力以及歷史中對人性作出叩問,讓我們從其三本代表作《素食者》、《少年來了》以及《白》,看閱讀這位新晉諾獎得主作品之理由。
《素食者》
作者: 韓江
譯者: 胡椒筒
出版社:漫遊者文化
我跟她結婚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她身上沒有什麼特別的魅力,也找不到特別的缺點。跟可愛、才華、優雅四號沾不上邊的性格,對我來說是很舒適的。這樣,我就沒有為了得到她的放心而裝作有學問的樣子,也沒有必要為了跟讓她約會而慌慌張張,更有沒有必要跟那些時裝雜誌上的男明星作比較,然後唉聲歎氣的。
對於華語世界讀者來說,韓江並不是一個陌生名字,很大程度上便是因為這本代表作,也是此書奪下亞洲首部榮獲國際布克獎。書目講述平平無奇的家庭主婦英惠在無數噩夢纏身後,決定停止食肉,逐漸什麼都不吃,嘗試讓自己變成一株真正的植物。書目採用三段式結構,首先從英惠丈夫視角展開故事;其後是姐夫講述英惠在成為他模特兒後,被身上花朵彩繪重新燃起肉體慾望;最後是姐姐仁惠之敘事,她在章節中試圖阻止妹妹絕食死亡,但原來她亦曾選擇拋下一切尋死。
每當列舉韓國女性文學,《素食者》總是會在名單之中。丈夫趁其睡眠時強姦、父親反覆強迫她食肉、精神病院醫生試圖強制餵食,家庭、社會、父權產生的壓迫如潮水湧入英惠身體所有角落,對其身體以及意願的侵犯隨意且理所當然。英惠在這個家庭中孤立無援,在壓抑中尋找出口——那就是讓自己從人類生活中連根拔起,透過成為植物,保存某種人性。
韓江曾在訪問中強調「這不是單一對韓國父權制度的指控」 ,而是想提出疑問——有可能拒絕人類的暴力嗎?怎能界定理智與瘋狂?身體是否我們最後庇護所?書目聚焦在一名韓國女性,在細節中將韓國禮教制度造成之苦難披露,但最終處理的是人們在被世俗規範逼得無處可退時,可以如何自處。在這個層面上,作品又更加普世,也是編輯部認為這是她必讀作品的原因。
《少年來了》
作者: 韓江
譯者: 尹嘉玄
出版社:漫遊者文化
所以說,人類的本質其實是殘忍的,是嗎?我們的經歷並不稀奇,是嗎?我們只是活在有尊嚴的錯覺裡,隨時都有可能變成一文不值的東西,變成蟲子、野獸、膿瘡、屍水、肉塊,是嗎?羞辱、迫害、謀殺,那些都是歷史早已證明的人類本質,對吧?
諾獎頒獎辭中提及韓江作品「挑戰歷史創傷」,而其中最直接了當的,當屬以五一八光州事件作為背景之《少年來了》。1980年初,韓國政治動盪,前總統朴正熙於1979年被暗殺後,國家進入一個權力真空狀態。在這段時期,全斗煥將軍通過軍事政變掌握了權力,隨後實施戒嚴以鎮壓任何反對聲音。同時經濟日漸衰退,人們示威活動不斷增加,爭取更好的勞工條件,並要求進一步民主化。
光州事件觸發點是全斗煥政府決定擴大戒嚴措施到全國範圍,包括禁止一切集會和言論自由,並逮捕了數百名異見人士。1980年5月18日,全南大學的學生開始進行抗議活動,要求恢復憲政秩序和釋放政治犯,而政府回應方式極為暴力,派遣特種部隊到光州鎮壓示威活動,並用實彈射擊和直升機攻擊造成多人死亡和受傷。此舉引起光州群眾憤怒,走上街頭迫使軍隊撤出,一度成功控制了市內大部分區域,在這期間,母親們為社區烹飪,出租車司機載送示威者前往目的地,居民排長隊獻血,孩子們幫助照顧和識別屍體。最終在5月27日,全斗煥政府發動了最後鎮壓行動,動用重武器和大量軍隊對光州進行了全面攻擊,官方報告有數百人死亡,但實際死傷人數可能更多。
在你死後,我沒能為你舉行葬禮,導致我的人生成了一場葬禮。
《少年來了》正是在此背景下發生,故事中所有人物均以真實人物作為參考,以死去少年、年輕學生、倖存者、工運人士以及死者家屬等六人不同視角展開光州事件,時間線從事件期間,拉長到其後數年的言論審查、倖存者回憶以及剖白。韓江本人便是出身於光州,雖然事件發生前已經全家搬往首爾,但事件仍對她,以至整個韓國造成不可磨滅創傷。書目不僅揭露當下嚴刑拷打的殘暴,同時處理倖存者後續面對之凌辱與陰霾。此作不僅是了解「光州事件」必讀文本,同時向人性進行提問——在暴行發生後,該如何相信人類呢?
我正在奮鬥,無時無刻不在於自己奮鬥,與還活著的自己、與沒死掉的羞恥感奮鬥,與我是人類的事實奮鬥,與唯有死亡才能讓我解脫的想法奮鬥。先生呢?和我同樣都是人類的您,能給我什麼答案呢?
《白》
作者:韓江
譯者:張雅眉
出版社:漫遊者文化
我可以隱身在那些文句之間,蓋上白紗布藏起來嗎?
這次介紹最後一本書《白》對比起此前兩本作品,可能跟貼近韓江本人生活,甚至到陌生歐洲城市生活、飽受頭痛折磨的敘述者大概便是韓江本人,她自己作品後記亦曾說過「這整本書就是作者的話」。
因為想要給那女人留著溫熱血液的身軀,所以得在每瞬間觸碰我們以溫熱的身軀活著的事實,不得不觸碰。必須相信我們體內還未甦醒、尚未弄髒的,怎麼樣都不會毀損的部分,不得不去相信。
《白》沒有情節脈絡,敘述者母親第一個女兒在出生後兩小時就去世了,她通過列出與她姐姐死亡和生命直接或間接相關白色物品,完成一本關於死亡的自傳式沉思。書目比起其他小說可能更為抽象,帶有類似詩集節奏,實際上是圍繞同一主題——生命的價值是什麼?
目前除了這三本作品,韓江繁體中文譯本還有《永不告別》一書,《植物妻子》、《失語者》等作則有簡體中文譯本,相信在得獎後,她其他作品譯本亦將陸續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