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人語】從每日炒賣百萬身家到潛心硬幣工藝：錢的故事很過癮

林橙做硬幣藝術，更像是故事收藏家。到他家訪問，預備好茶水零食，計時三小時，絕無冷場。以前他是真銀生產器，炒賣上落以百萬元為單位，今天他煩惱五、六月生意淡泊，兩個月收入不夠一萬元。
金管局早前出新銀紙，全民狠評樣衰，作為半個業餘紙幣收藏者的他說，一個城市的銀紙設計，其實可以不只印上發行銀行的建築物、一家團聚的畫面；銀紙可以和歷史革命、自然生命有關。
錢除了是權力體現，也可以承載故事。在香港，有人不惜一切搵快錢，有人唾棄銅臭只求夠使。但幾時、幾多先夠使？「真係使嘅錢先係你嘅，你拎住舊錢，可能到生Cancer嗰時先一次過Fing。」今天林橙手上沒有大疊紙鈔，只不過幾個硬幣，和陌生人手起刀落，成了他們故事的註腳。
攝影：龔嘉盛

有錢不急賺的三年約定

三年前一個媽媽剛誕下兒子，inbox林橙，「可不可以幫我個仔做個紀念？」林橙問，你想第時同個仔講搵人整定自己整？你要買的話，去金舖更實際。媽媽猶豫，她湊仔實在走不開，林橙便說，唔急，你行得開再上嚟整。他隨即把日程簿揭到三年之後的同一天，寫上這個媽媽的聯絡。

三年後，他傳訊息給對方。「你仲記得？」「記得。」媽媽於是拖著三歲兒子上門，一起動手造了一個兒子出生年份的鏈墜。

「以前睇佢facebook，個仔成舊飯咁。一上門，哇，三歲了。」他說：「我喜歡這種浪漫的感覺，感覺不是一張訂單完了就忘記那個人。現在我們很缺乏時間的韌力。」

造手作收集一千個學生故事    

身型魁梧的他說話輕柔，很天馬行空，說故事總是連住下一個，像讀卡爾維諾《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主角本來是個公務員，下一章我們突然身處投資公司，之後是木工老師的章節，揭多幾頁一個旅人到一百個城市流浪，直至在美國作沙發客時跟屋主學做硬幣藝術。

這一章停在他教學生做硬幣手藝的情節，但這個故事開展了更多。林橙在家中教手作班，從學生選硬幣、聽不同國家貨幣的故事，之後動手切割、打磨，其餘時間是天南地北的吹水，為時三至四小時。上門的學生什麼人也有，年輕的魚蛋店老闆、夜總會小姐、每天張開氣墊救自殺的人的消防員、見盡人間的店舖Sales、恩愛的女同性戀者、資深的西裝裁縫師傅。

點擊下圖看看林橙和學生借硬幣紀念的人或事：

你發覺人喜歡說話，當他遇上對的人他會很珍惜。當他講完了，你依然不是他朋友圈中的人。苦戀的很苦，開心的事也很多。但總不是那麼單向，開心中有隱憂，不開心中也自有解決方法。以前以為好事才記得，原來壞事也值得懷念。

有舊生稱呼林橙的家是樹洞。一個太太自己來造袖口鈕，但老公明明不穿恤衫。很多時林橙發現學生帶來造鍊墜的男朋友跟上次的不同了。有人當他是姊妹，訴說自己被另一半用完即棄。學生拿走自己做的鏈墜、戒指、袖口鈕，也在這裡放低和前度旅行用剩的銀紙。

「你發覺人喜歡說話，當他遇上對的人他會很珍惜。當他講完了，你依然不是他朋友圈中的人。」他說，「苦戀的很苦，開心的事也很多。但總不是那麼單向，開心中有隱憂，不開心中也自有解決方法。以前以為好事才記得，原來壞事也值得懷念。」

以前炒賣好夠薑，輸咪輸，之後再嚟過。𠵱家做生意來說是很奀，但是很舒服，遇到的人很估不到，而舒服是有價錢的，在香港的確比較貴，而且心靈要強大。

從炒一百萬起跳到月入一萬

因為這些故事，他不知不覺度過了辭去正職做手作的第四個年頭。林橙以前做過公務員、地盤工人、投資公司、冷氣技師、老師，他坐不定，每份工大約年幾兩年便轉工，「我未試過做份工咁長，已經四年。」人生最長的一分工是手作，但收入最微薄的也是手作。

林橙右手作勢在桌上對齊一大疊銀紙，那是他年輕時做投資公司過的生活。「那麼大疊的銀紙，逐張逐張數。」當時做投資的都衣食無憂，想踩住穩定的生活去證實另外一些事：目光、膽量。做好準備便放手一搏，一百萬、二百萬，數字流轉，他試過輸得最瘋狂時擲下全副身家翻本，回頭是三、四百萬，之後再炒。「好夠薑，輸咪輸，之後再嚟過。最正係你知道錯了，下一次出擊又對了。」

今天工作接觸的是人人嫌零碎的銀仔。學生上課四小時，幾百蚊，五、六月淡季時收入可以不夠一萬蚊，有時靠長線投資補底。「做生意來說是很奀，但是很舒服，遇到的人很估不到，而舒服是有價錢的，在香港的確比較貴，而且心靈要強大。」他說。

我𠵱家唔刺激㗎，咪悶悶地搵新嘢做，造一件靚嘢出嚟，咪滿足。

討厭的大人

載浮載沉的夾心青年已過三十歲，在維生同時如何推動自己實現下一步才是難關。很多舊同學的目標是結婚買樓，頭耷耷去做，「像競食比賽，所以人們說結婚生仔的朋友忽然會不知去哪了。」

他年輕時看不起有人把供斷樓當一世幸福，現在覺得一百種人有一百種幸福，不論是否被灌輸的。「以前的我望到自己可能會問，你做乜春呀？同個啲成年人一樣嘅？但這種開心如果是真的，無論咩object都好。」年輕時候怕悶，大起大落才算好玩，現在他沉迷的是另一種好玩。

以前投資的大上大落是零和遊戲，他說，贏的人從輸的人手上拿走錢，當中沒有生產，只不過是資源重新洗牌。很多人投入遊戲是為了儲一大筆再過想過的生活，但林橙想像到達成目標時自己已經老去，錢經通賬也不見得很好用。

他學劉德華在電影《賭俠1999》跟張家輝講：「你想悶悶地咁贏錢，定係想好刺激咁輸錢？」「我𠵱家唔刺激㗎，咪悶悶地搵新嘢做。」他說。一百萬的快錢不會讓他參與到學生的婚禮，聽到對戒的故事。他說自己悶，卻找到滿足的形式。「造一件靚嘢出嚟，咪滿足。」

日日受這些引誘——你鑿廿隻，一次賣返十隻都Okay。但我還是很喜歡這種浪漫，像開私房菜，靜靜出現，舊生會搭朋友找我，來不只為造一隻戒指，而是有個不太熟的人聽你說話。

每天都有快錢的引誘

林橙到現在也沒試過參加成行成市的手作市集。他可以用教班的四小時做戒指，他計過，十五分鐘他就造起一隻。「但我不喜歡擺件嘢係度畀你買，你就好似係街見到個女仔靚，見到第二個靚你都會鍾意，那我造的便不是你著緊的。」

手作市集也有賣淘寶貨的檔攤。「以前我好涼薄，覺得人哋為錢，不過諗真都係搵個可持續的方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人哋都係生存緊。」

「我只是說自己，如果我擺市集，我可能已經沒做。我想風格令自己長存。」但現實是淡季時進帳微薄，還是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方向？望著Facebook告訴你同類型的手作專頁賣了廣告，哄你按鍵付錢買讀者瀏覽量，誰還能一心一意低下頭密密做？不過一個朋友間中鼓勵他說，你沒走錯，結果他又喜孜孜地磨薄了一個美國五美分做十字架，刻上朋友的洗禮年份，直送美國去。

不論是動手、郵寄、進帳，都很慢很慢。這或是林橙所說的時間的韌力。他笑：「日日受這些引誘——你鑿廿隻，一次賣返十隻都Okay。但我還是很喜歡這種浪漫，像開私房菜，靜靜出現，舊生會搭朋友找我，來不只為造一隻戒指，而是有個不太熟的人聽你說話。」

人類的幸福所在

他喜歡讀最新科學研究，像醫學如何預早察覺腦退化先兆，又有一種發光的菌能偵察泥中地雷，「執人類手尾、很有用又沒老細會支持的Project。」有用無用怎定義？「係香港好清晰的，搵到錢囉。但那些事卻對人類幸福很有用。」

林橙不會說自己在做對人類幸福有用的事，他更像是放慢手腳去做想做的事。訪問足足三小時，他忽然說，兒時別人以為他啞，他很少說話，是遇上老婆後，他才變成一個講不停的人。「她是我最想分享的人，不然我還在南非追緊長頸鹿。」愛人和生活，誰不想好好計劃？但沒錢怎計劃？他自問貪心，錢和故事，他兩樣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