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崇銘專欄｜在南方某海港隱秘的角落

雖然近年已經很少看大台，但偶見深宵時分的Mtube時段，竟還發現意外的驚喜。

說的是2020年內地愛奇藝出品的劇集《隱秘的角落》，最近配上粵語在香港播出。故事描寫三個少年去爬山，偶然拍下了教師殺人的過程，向他勒索金錢的經過。該劇並沒有大牌演員參演（觀眾可能較熟悉的是主角秦昊——台星伊能静的丈夫），但由於故事調子沉鬱、人物性格異常突出，相當真切地描繪內地基層的生活面貌，因此獲得了極高的評價。

在三個少年之中，朱朝陽（榮梓杉飾）是性格孤僻的資優生，終日活在父母離異的陰影中，嚴良（史彭元）和岳普（王聖迪）則是從兒童院出走的流浪兒童。嚴良回到寧州（實景是湛江）欲見入獄的生父，重遇童年時好友朱朝陽。三人遂在充滿陰險虛偽的成年人世界中，以同樣狡詐的方式尋找生存之道。

至於少年宮的數學教師張東升（秦昊），則由於事業不濟而遭妻子和岳父母白眼，結果不忿之下殺死岳父母，其後又設計殺死了妻子。其他主要角色還包括拘捕嚴良父親的老差骨、朱朝陽母親的同事兼情人、朱父、繼母和他們的女兒等。反正每個人都是心事重重、各懷鬼胎，在命運的冥冥安排下相互交纏、殘酷撕磨。

內心暗處「隱秘的角落」

為什麼劇名稱作《隱秘的角落》？那大概是指每人心中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都渴望得到別人的愛和認同，卻又無法以真面目示人，常常要擺出一副偽裝的模樣，並述說着無窮無盡的謊言。無論是出於自我保護、又或是各種慾念、憤怒和衝動，所有人皆自覺或不自覺地埋沒良知、鋌而走險，踏上互殘自毁的絕路。

張東升表面上是個好好先生，但卻隱藏着變態狂暴的隱秘一面；更令人不寒而慄的卻是朱朝陽，親眼目睹（甚至可能是推波助瀾令）同父異母的妹妹墮樓身亡，卻又假裝無辜和毫不知情，在父母和師長面前總是一副乖仔的模樣。榮梓杉略帶純真、略帶抑鬱、略顯邪氣的演出，為他贏得了釜山國際電影節的新演員獎項。

兩主角一個名叫張東升，一個名叫朱朝陽；一個是老師，一個是學生。兩位一體的意味早已呼之欲出。

破敗鬱悶的南方海港

劇集取景湛江亦堪稱神來之筆。這個位於粵西的邊陲城市，雖然擁有優越的地理位置和天然海港，但經濟發展卻始終無法取得突破，至今仍是個半紅不黑的二三線城市。在《隱秘的角落》中，連綿不絕的破屋陋巷、殘缺不全的老式漁船、悶熱潮濕的熱帶環境等等，無不烘托出那份侷促不安的感覺，為驚心動魄的故事平添一份平實的質感。

劇中最經常出現的場景，是那些寧靜、空濶而車輛稀疏的街道，士多和大排檔的桌椅四散遍佈，令人想起1980年代的廣州。此外還有碩大的中學、少年宮和新華書店，陳舊過時的建築與大批流連其中的年輕人，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和詭異的氣氛。這座宿命地走向衰敗的城市，彷彿就是囚禁着無數新一代夢想的牢籠。

其中最令人看得心酸的一幕，是在同父異母的妹妹死後，朱父假意帶朝陽到遊樂場去，原來只是想套取他的供詞，還把錄音筆藏在包中錄下他說的一切。這當然是給聰明的朝陽發現了，但他竟然沒有生氣和當場揭穿，還故意說了些父親喜歡的話，完美演繹他乖仔的形象——在一個荒誕扭曲的世界中，所有人皆披着一副虛假的面具，毫不臉紅地說着美麗的謊話。

教育體制的惡俗劣質化

我自己並無在中國大陸生活過，對當地的教育體制所知有限。從劇中所見，只知考試壓力遠較香港巨大，時刻不忘強背死記標準答案，同學之間彷彿就是你死我活的鬥爭。說穿了，在如此一種體制環境下成長，少年人的心智發展原已扭曲，為求存活只得埋沒一己的個性和立場。毋庸諱言，有怎樣的政治體制，自然亦有怎樣的教育體制相匹配。

《隱秘的角落》落戶在湛江，一座破敗鬱悶的南方海港——難道就和我們的香港沒有幾分相似？特別是愈來愈吃人的教育體制，不斷鼓勵大家說些冠冕堂皇的空洞廢話，難道就真的為了年輕一代着想？不過我更加關心的倒是，大台在深宵時段播放此劇，尚且已是相當「出位」的一着；反過來說，香港的創作人還能否拍攝類似的題材？拍了之後又能否放上大氣電波呢？

在一國兩制之下，當下那一制較諸這一制，正享有更大的思想和言論自由！

鄒崇銘
社會學博士，香港理工大學講師

（文章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