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民出路 ‧ 一|中央重塑從政規則 泛民政黨何去何從?
全國人大會議早前審議「建立香港特色民主選舉制度」草案期間,香港法院正在審理47名因去年參加「35+初選」而被控串謀顛覆國家政權罪名的泛民人士。停滯不前的政改進程突然迎來重大變化,但昔日力爭普選的一眾政客,可能再也沒法實踐從政理念。民主黨徘徊在棄選立法會的念想中,公民黨也面對「退黨潮」和解散壓力,一些仍然有志服務市民的政治素人則在地區工作中掙扎,務求留守至最後一秒。反修例風波過後,中央先是制訂《港區國安法》,再重塑「愛國者治港」從政規則,屢受挫敗的民主派究竟何去何從?
【泛民出路系列四之一】
民主黨:參政組織或壓力團體?
如果說民主黨「愛國愛港」,相信以前沒有什麼人會質疑,但經歷反修例風波,有人認為他們曾經放棄「大中華」及「和理非」原則,被激進勢力牽着鼻子走,甚至與他們並肩抗爭,參加企圖打算透過否決《財政預算案》引發憲政危機以威脅特區政府回應「五大訴求」的「35+初選」,結果,不但主動放棄議席,而且可能背負「危害國家安全」的罪名。
反修例熱潮退卻,中央政府出手釐定「愛國者治港」從政原則,並明言「不搞清一色」,又鼓勵曾經秉承「愛國愛港」的傳統人士與反中亂港份子劃清界線,積極參與香港治理。種種迹象顯示,中央正向溫和泛民伸出「橄欖枝」,第一大黨民主黨不可謂不尷尬。
「我的眼中,民主黨一定要改革。」作為香港第一大泛民政黨的「新生代」副主席,梁翊婷在今年1月初接受訪問時,稱未來民主黨會「推行改革」做好網上宣傳、推動政黨年輕化,在政治論述上重回已故「黨鞭」司徒華的路線,直言未來環境再差,只餘下「一個叔叔,一個姨姨」,都應派人參選立法會選舉。其時,新一屆全國「兩會」還未開幕,政圈只是傳出大規模DQ區議員的風聲,對於未來的立法會選舉,梁翊婷仍然抱有希望,強調絕不主動放棄。
「生死存亡」之際 「舊人」突然缺席
怎料先前的平靜,只是暴風雨前的序章。近日,47名曾經企圖打算透過否決《財政預算案》引發憲政危機以威脅特區政府回應「五大訴求」而舉行「35+初選」的泛民人士,突然被警方控告串謀顛覆國家政權罪,其中不乏民主黨在立法會的中流砥柱——現任副主席林卓廷、前主席胡志偉、前副主席尹兆堅、前中委黃碧雲。「舊人」突然缺席,在此堪稱「生死存亡」之際,去或留、堅持或改變、民粹或民生,統統都壓在一眾「新人」肩上。
言猶在耳的參選取態變得猶豫,1月初的堅持又一再變化,取而代之的是「不清楚」、「未討論」、「唔敢答」。對於未來政黨的從政路線,是留在區議會服務街坊,還是積極備戰立法會選舉,抑或「轉換跑道」參選選委會、進入政府體制,再次接受《香港01》專訪的民主黨副主席梁翊婷表示,「發生那麼多事,還未討論到這些議題。」她所言的「事」,可以理解為近日被控「串謀顛覆國家政權罪」的民主黨人,為此她要在法庭奔波、安撫黨友家屬,幫助他們處理大小事務,無暇討論政黨未來也是能夠理解的。而中央先後確立「愛國者治港」制度、修改香港選舉制度辦法,亦是她沒有預料的另一件「事」。
國務院港澳辦主任夏寶龍在2月22日的全國港澳研究會主辦的研討會上,為「愛國者治港」定調,並提出了三點主要的愛國者原則:真心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尊重和維護國家的根本制度和特別行政區的憲制秩序;全力維護香港的繁榮穩定。期間,他又具體列出一系列標準,包括不從事危害國家主權安全的活動,不利用各種手段歇斯底里地攻擊中央政府、不公開宣揚「港獨」主張、不在國際上「唱衰」國家和香港、不乞求外國對華對港制裁施壓的人、不觸犯《港區國安法》。
但對梁翊婷而言,上述的表述都顯得陌生而不熟悉。在訪問中,她反問記者「何謂愛國者?是否在現在的定義下,建制派、民建聯、工聯會才是愛國者?這是政府、中央政府需要解釋的事?」事實上,相關定義和解釋早在2月底不斷被各傳媒所報道。
不過,誰是愛國者?誰能夠參選?梁翊婷對此有很多疑問和質疑:「中央是否要令整個立法會議會變成『橡皮圖章』?是否無人回應香港人的問題,也不想有不同的聲音在議會和其他地方出現?這又是否中央政府最想要的局面?」
儘管,中央多次重申新的選舉制度並不是要「搞清一色」:立法會擴大至90席,新增由選委產生的界別,且可能佔較大比例,但直選方式仍會繼續保留,席位也有可能維持不變。夏寶龍亦稱只要參選人與「反中亂港份子劃清界線」、秉承愛國愛港,即使對內地存有成見和偏見,都可被納入選舉、管治的範疇,而議會仍有直選議員,絕非要抹殺民意。
但是,這些訊息似乎未能準確傳達到泛民當中,結果變成了「雞同鴨講」。
「愛國者治港」是要抹殺民意、未來議會都是「橡皮圖章」——梁翊婷的不滿、不解,既可反映出「新一代」民主黨人拋棄重視國家事務、與內地保持互動,積極推動中華人民共和國發展民主政治的「大中華」路線;亦反映出民主黨的掙扎:一方面被質疑參選議會便淪為政治花瓶,另一方面不甘於放棄僅有的參政空間,於是就在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前徘徊。
若「退守」區議會 還算「政黨」嗎?
當外界以為民主黨內部仍在為政黨出路而爭持不下,民主黨主席羅健熙在同日(3月23日)接受《信報》訪問即指出民主黨短期棄選立法會的問題不大,黨內仍有區議員,最壞情況是成為「壓力團體」。無可否認,以「地區工作」起家的民主黨,能夠回到基層服務市民,當然是好事。但這套「專注發展地區事務」的論述背後,似乎在說政黨的「政治底線」比「實際參政」來得重要;同時令人質疑,放棄議政空間的「民主黨」還是「政黨」嗎?那跟地區關注組、社區組織又有何分別?
所謂的「政黨」,是指以執政或促進和保障特定政治思想、政治利益為目標的團體,一般以執政為目標,以參加選舉為手段,並持有特定的政治目標、政策主張和意識形態。英美保守主義奠基者、已故英國政治家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認為,「政黨就是大家基於一致同意的某些特殊原則,並通過共同奮鬥來促進國家利益而團結起來的人民團體。」
不過,在「一國兩制」之下,面對以行政主導的行政機關和實行多黨制的立法會,政黨根本無法執政,最多只能夠進入問責架構或與政府組成管治同盟,就像人所皆知的「保皇派」。而在這種「特殊」的政治制度下,香港的議政組織必須進入立法核心,藉行使立法權和監督權,根據它所持有的意識形態和政治理想,倡議相應的政策主張,或支持、反對政府的法案。
已退黨的民主黨前副主席、香港教育大學公共行政學研究講座教授、運輸及房屋局前局長張炳良接受《香港01》訪問,談及香港政黨的產生環境。他指大多數香港政黨在1991年港英政府開放立法局直選前後才正式政黨化。此前,香港只有論政組識,只能參與區議會選舉,遠離立法核心,「換言之,如果立法機關沒有開放地區直選,各種論政組織都不能轉型為政黨。」
而在這基礎上,如果早已轉化成「政黨」的民主黨放棄僅有的「議政空間」,「退守」區議會,那還能存在「為着特定原則而共同奮鬥」的政治空間嗎?張炳良認為,「如果從政黨的發展而言,沒有理由這樣『倒退』。要不『不玩』政治,不然『無理由』要將自己局限在區議會,不進入立法機關。」
他續稱,泛民主派在八十年代初的確只「局限」於區議會,但當時的立法局是由政府委任組成,對比之下,直選產生的區議員有相當高的民意代表性,「今時今日,如果民主黨不參與立法會地區直選,空出來的議席由其他泛民和建制派等民意代表取代,那未來有什麼民生議題,市民都會尋找相應的立法會議員提出訴求。」久而久之,若民主黨在「短期」棄選,這些僅有的政治空間會被其他黨派佔據;長遠而言,很難避免被取代的命運,特別當坊間盛傳「資格審查」同樣適用於區議員,如果民主黨依然高舉「政治至上」,忘記了選舉是為人民服務的手段而非目的、在民主以外還有民生,那看清「真相」的市民還會支持他們嗎?
藉籌辦「國情課」 填補「知識真空」
的而且確,或礙於政治形勢,反修例風波期間,民主黨少不免被民粹帶着走,與激進民粹並肩走上街頭,即使沒有行使暴力,亦已接受「暴力」。作為擁有最多支持者的老牌政黨,應如何痛定思痛,走好接下來的每一步?
張炳良指出,民主黨創黨時已設有國事委員會,掌握國家發展事務,並就國家發展問題表態,與內地不同人士保持互動,亦因而造就了2010年的政改方案。但創黨二十六年後,用以掌握國情的「國事及論述小組」,已遭到後人「荒廢」;而自政改以後,中央和民主黨失去互信,從此「漸行漸遠」,由最初的「不接觸」演變為如今的「不理解」。梁翊婷坦言,「新一代」民主黨人缺乏相關訓練、未識中央論述,而觀乎黨內的資深黨員,可能也只有張文光能看懂中央文件,「多個黨員可能都看不懂。」
未來藉着重設「內地及政制事務專責委員會」填補中央論述的「知識真空」,負責籌組工作的梁翊婷指,委員會將邀請學者、記者授課,教導閱讀中央文件的方法,和內地的政治架構、職級等知識,嘗試從中央過去的眾多信息中整理「脈絡」,認清香港現時政治局勢,「這樣才能走好每一步棋,減少做錯事的機會。」
她形容這種「國情課」,同樣適用於民主黨的年輕黨員,為求令黨有更多「裝備」,看懂內地的瞬間變化,「以前很少人參與(國情及論述小組),我也不知原因。但現在不一樣,要向前多走兩步。」
只是,搞清形勢並不代表回歸初心,更不等同負起政治領袖應有的責。面對香港政局翻天覆地的改變,不少港人根本無法適應,只能埋怨爭取多時的「自由和普選」被中央無情扼殺,認為「一國兩制」已死。市民消極的情緒和埋怨當然可以理解,問題是,政治領袖能否積極求變,從而帶領香港市民在有限的空間當中尋找出路?
上文節錄自第258期《香港01》周報(2021年3月29日)《中央重塑從政規則 泛民政黨何去何從?》。如欲閱讀全文請按此試閱周報電子刊,瀏覽更多深度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