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防長突然推遲訪美:美國與以色列在鬧什麼?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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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8日美國防部表示,以色列國防部長加蘭特(Yoav Gallant)推遲訪問華盛頓行程。6日美國防部曾發出消息,稱加蘭特即將訪美,且美國防部長奧斯汀(Lloyd Austin)預計在9日與其會晤,雙方將討論中東安全局勢。

如今加沙戰爭已滿一周年,衝突還是看不到終點,並且進一步外溢到了黎巴嫩,以色列甚至與伊朗上演導彈互射的危險場面。顯然,在1973年贖罪日戰爭後時隔多年,以巴衝突再度成為中東火藥桶,並且逐步腐蝕了區域安全格局:以色列與沙特的建交進程被迫中斷、原本轉向印太的美國被迫增兵中東、捲入衝突的伊朗被迫加碼支持「抵抗軸心」(Axis of Resistance),加沙與黎巴嫩平民則活在水深火熱中。

10月1日伊朗二度以導彈打擊以色列本土後,各方正在屏息等待以色列的下一步動作,拜登(Joe Biden)則持續表示反對以色列打擊伊朗核設施與石油設施,同時不斷暗示:美國極不願意為了以色列伊朗大戰而出兵。在這個時空背景下,加蘭特突然宣布推遲訪美,不免讓人懷疑,這是美國與以色列立場分歧的進一步體現。

圖為2023年10月28日以色列總理本內塔尼亞胡和國防部長加蘭特於在以色列特拉維夫的軍事基地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Reuters)

戰火難止的加沙戰爭

而觀察美以在這波中東衝突的分歧原點,當然就是已經滿周年的加沙戰爭。

眾所周知,加沙戰爭起於哈馬斯在2023年10月發動的「阿克薩洪水行動」。過程當中哈馬斯不僅對以色列祭出高密度火箭打擊,更攻入以色列遂行殺戮、擄走人質,結果引發以軍的強悍報復,既對加沙祭出空襲、升高軍事封鎖,更直接派遣地面部隊進入作戰,最後導致了大規模人道危機。此後國際社會頻頻呼籲雙方停火,美國也匆忙介入斡旋,但以哈的談判底線無法彌合,作為戰爭根源的以巴政治問題也無法得到解決,衝突便持續了整整一年。

而僵局的本質在於,以色列其實無法通過軍事行動達成戰略目標:徹底推翻哈馬斯統治、救回人質、終結以色列在未來受到來自加沙安全威脅的可能,因為哈馬斯雖然遭受重創,卻始終「一息尚存」,並且持續進行武裝抵抗,甚至還在招募新兵。這種局面導致以色列的政治與軍事壓力持續上升,一方面極右勢力要求推進更強硬的軍事行動,但另一方面國際社會又批評以色列的進攻導致了人道災難,並且導致中東局勢更加動盪。

2024年10月6日,加沙代爾拜拉赫(Deir Al-Balah),一間清真寺在遭到以軍襲擊後變為廢墟。(Reuters)

基本上這就是美以分歧的起點。美國一方面支持以色列的安全需求,承認以色列有權保護自己不受哈馬斯襲擊,卻也擔心以色列的軍事行動將加劇地區不穩,干擾美國撤出中東的戰略進程;此外如前所述,以色列過度使用武力引發的人道危機,正在拖累美國在阿拉伯世界、乃至全球輿論場的形象,因為從戰爭爆發以來,華盛頓就持續軍援以色列、甚至大力購買以色列債券,無疑是這場戰爭的最大贊助者。

而拜登政府自2021年上任以來,就不斷強調通過外交手段解決中東衝突,呼籲恢復以巴和平進程談判。其核心要旨,就是希望通過限制以色列的軍事行動,來促使以方認真面對與巴勒斯坦權力機構的協商,而不是僅靠武力解決問題。

但顯而易見,「阿克薩洪水行動」爆發後,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政府的首要堅持就是以色列的安全利益,並且拒絕對哈馬斯採取任何妥協,甚至因此反覆在美國提出的「三階段停火協議」上新增條件、提高門檻,讓談判變得幾乎不可能達成,也導致了美國的疲於奔命。加蘭特如今推遲訪美,當然可能有穩定指揮體系的考量,卻也不能排除是因為內塔尼亞胡政府認為,在當前的加沙局勢下,以色列無法與美國達成有效的戰略共識,所以「乾脆先不去」。

2024 年5月1日,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在以色列國防部長加蘭特(Yoav Gallant)陪同下,於視凱雷姆沙洛姆(Kerem Shalom)過境點視察。(Reuters)

慘被波及的黎巴嫩

再來就是近期的以色列入侵黎巴嫩。

自2023年加沙戰爭爆發以來,黎巴嫩真主黨(Hezbollah)就在伊朗動員下,開始了與以色列的火箭互射日常。作為伊朗在黎巴嫩的代理人,真主黨襲擊以色列邊境的目的,除了攪動以色列的安全形勢外,也是意在干擾以軍的加沙地面行動,來替德黑蘭保住哈馬斯。而這個做法直接導致了2024年的升級: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南部,展開了一連串軍事行動,目標是摧毀真主黨的武器庫和軍事設施,並讓北境人民平安返家。

從宏觀視角來看,這場衝突不僅是以色列與真主黨之間的軍事對抗,還反映出更廣泛的地緣政治博弈。伊朗通過支持真主黨,意圖在黎巴嫩建立對以色列的長期戰略壓力,並通過代理戰爭削弱以色列在該地區的影響力;而以色列則試圖通過強硬的軍事打擊,防止黎巴嫩成為伊朗勢力的前哨基地。

2024年10月7日,黎巴嫩貝魯特,以軍和真主黨敵對行動持續,圖為以色列夜襲當地,在首都貝魯特見到一處地點冒出濃煙。(Reuters)

而正是在以色列對黎巴嫩的軍事行動問題上,美國和以色列再次出現政策分歧。

美國對真主黨的威脅有著清晰的認識,但拜登政府不希望黎巴嫩局勢進一步惡化,因為黎巴嫩作為宗派主義盛行的脆弱國家,身處其中的真主黨不僅是一支準國家武裝,背後更有黎巴嫩什葉派社群和伊朗支持,如果以色列持續對真主黨施加軍事壓力,這可能迫使伊朗更加激進地回應,進一步升高地區緊張局勢。顯然,美國不想因為黎巴嫩衝突,賠上自己在中東的更廣泛戰略目標,尤其是撤出中東、重返印太的戰略轉向。

但以色列認為,黎巴嫩真主黨是以方直接的生存威脅,所以必須採取軍事行動加以遏制、剪除。從這個思維出發,以色列難免會認為,美國對黎巴嫩局勢的顧慮過於軟弱,且未能充分認識到真主黨對以色列國家安全的現實威脅。加蘭特推遲訪美,可能也是由於雙方在黎巴嫩問題上的立場難以調和,且以色列在目前階段無法向美方做出任何妥協。

國為2024 年10 月4 日,黎巴嫩與敘利亞接壤的馬斯那(Masnaa)過境點遭以軍空襲,民眾經過廢墟逃離黎巴嫩。(Reuters)

可能導致局勢升級的伊朗

再來就是針對伊朗導彈襲擊與以色列的可能反應。

眾所周知,在以色列於2024年9月30日入侵黎巴嫩後,伊朗隨即在10月1日對以發出導彈襲擊,宣稱是對以色列暗殺前哈馬斯領袖哈尼亞(Ismail Haniyeh)、前真主黨領袖納斯魯拉(Hassan Nasrallah)的報復,當然以色列隨後也揚言要讓伊朗「付出代價」。

毫無疑問,以伊的導彈過招將使中東局勢變得更危險。如果以色列對伊朗進行強悍報復,可能導致伊朗採取更激進措施,甚至引發全面的地區衝突;但以色列向來傾向強硬回擊所有外部威脅,否則也不會入侵加沙後又在黎巴嫩加開北線戰場。說得更直接,如今的以色列很難在保護自身安全與避免更大規模衝突之間取得平衡。

2024年10月7日,伊朗首都德黑蘭,人們行經一條掛有伊朗、黎巴嫩國旗及真主黨旗幟的街道。(Reuters)

而這就是美以目前的另一個戰略分歧。在應對伊朗問題上,美國和以色列的立場存在顯著差異,尤其是在拜登領導下,美國其實更傾向通過外交手段來解決與伊朗的衝突,例如拜登政府上台之初就恢復了與伊朗的核談判,希望通過談判重新限制伊朗的核項目,避免以伊衝突在未來某日升級為地區核戰。

以色列則一貫堅持強硬路線,認為伊朗構成了以色列國家生存的威脅,必須通過軍事和情報手段來遏制伊朗的軍事擴張,特別是在核科技方面,所以以色列不僅多次暗殺伊朗核科學家,也持續對伊朗的核設施進行秘密襲擊。此外,以色列也不滿美國持續撤出中東,認為這意味自己將在面對伊朗威脅上「孤軍奮戰」。

從這個脈絡來看,加蘭特推遲訪美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可能就是雙方在伊朗問題的難以協調。以色列認為自己面臨的安全威脅迫在眉睫,無法等到美國完成其外交進程;而美國則擔心以色列的單邊軍事行動會破壞正在進行的外交努力,甚至將美國捲入一場更大規模的中東戰爭。

圖為2022年,伊朗「聖城旅」指揮官卡阿尼(Esmail Qaani)出席伊朗前指揮官赫加齊准將(Mohammad Hosseinzadeh Hejazi)逝世一週年活動並發表演講。(Reuters)

美以中東政策分歧的根源

歸根結柢,美國和以色列在中東的政策分歧,其實根植於兩國不同的戰略利益。

美國作為全球超級大國,其中東政策既要考慮以色列安全,也要考慮美國在該地區的更廣泛利益,包括與阿拉伯國家的關係、石油資源的穩定供應以及應對伊朗核問題的外交努力。美國不願意讓中東局勢因以色列的單邊行動而陷入更深的混亂。

以色列則是一個危機四伏的地區性國家,其安全利益高度集中於應對來自周邊國家、武裝勢力的直接軍事威脅。以色列無法容忍來自哈馬斯、真主黨和伊朗的武裝挑釁,因此更加偏向於採取先發制人的軍事行動來保障國家安全。在這樣的背景下,美以雙方在應對中東局勢上的分歧,反映出兩國對戰略優先事項和風險評估的不同看法。

從當前局勢來看,美以關係可能會在未來出現更多摩擦,特別是在中東局勢日益複雜的背景下。如果以色列繼續加大對黎巴嫩的軍事行動,並對伊朗進行報復,美國可能會出於對局勢失控的擔憂,試圖限制以色列行動,而這必然會考驗兩國的戰略合作關係。此外,隨著美國在中東的影響力逐漸減弱,並將重心轉向印太和其他地區,以色列的不安全感正在上升,這也可能導致以方在外交和軍事上更趨強硬,從而進一步擴大與美國的政策分歧。

整體來說,在加沙戰爭一周年,不僅黎巴嫩局勢惡化,伊朗的導彈襲擊也加劇了中東緊張。而美以兩國在應對加沙戰爭、黎巴嫩衝突和伊朗問題上的立場差異,則讓局勢走向變得更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