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磚收穫沙特阿聯酋　能撼動石油美元？｜01專訪

由8月底開始，一系列高級別的國際峰會召開。8月22至24日於南非約翰內斯堡舉行了金磚國家（BRICS）領導人第十五次會晤。這也是時隔11 年後金磚再次擴員，在此番擴員後，世界十大產油國已有6個成為金磚國家，在全球能源格局上影響毋庸忽視。沒有意識形態綑綁的新金磚，如何推動全球南方發展，又或擺脫所謂「反西方陣營」的標籤？
香港01專訪了三大洲社會研究所執行董事，印度記者、評論家Vijay Prashad。本為專訪上篇：

01：在約翰內斯堡剛結束的金磚峰會 ，最引人注目的成果是接納了六個新成員，您如何看待這次峰會的成果？

Prashad：這次擴員所帶來的就是在金磚集團（BRICS）內部有效地創建了一個新的能源集團。金磚五國現在既是當今世界大量能源供應者，也是最大能源儲備者，你可以看到，沙特阿拉伯、伊朗和阿聯酋加入了金磚五國，而在金磚五國中已經有了一個OPEC+1成員，那就是俄羅斯。這或許真的解決了OPEC+內部的一些政治分歧，或者至少提供了一個溝通平台。

在過去的幾年裏，OPEC的世界裏一直在進行着兩場較量：一場是在沙特阿拉伯和伊朗之間展開的政治較量，第二場是俄羅斯和沙特圍繞石油產量展開的經濟較量。我認為把這兩場較量帶入金磚內，將出現更多辯論及討論，將是非常有趣的。

這是一種新的能源機構，我們已經看到了它的影響，因為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今年就石油產量達成了協議。兩國都表示，出於各自不同的原因，他們都希望看到油價上漲，而他們也同意了這一點。俄羅斯之前不想削減石油銷售量，主要是因為它需要錢在烏克蘭開展行動。因此，我認為最重要的事態發展之一就是金磚五國中的沙特、伊朗和俄羅斯之間的能源問題，而這一問題確實還沒有得到充分討論。這是一個討論和審議能源問題的強大平台。現在，我並不是說他們會立即採取相同的立場。他們有不同的利益，但這（金磚）會是他們討論此問題的另一個場所。

Prashad：其次，沙特加入金磚集團意義重大，因為她帶來了近一萬億美元的主權財富基金。這是否會對新開發銀行的（主席）羅塞夫（Dilma Rousseff）有所幫助？沙特的部分儲備會不會存放在金磚銀行？會否帶來一些流動性？比如說，沙特人是否接受並希望擺脫「石油美元情結」（Petrodollar Complex），利用其他當地貨幣兌換美元，而不僅僅是銷售石油，也保留石油銷售利潤。「石油美元情結」其實與沙特出售石油換取美元無關。

這關係到沙特阿拉伯以什麽貨幣以及在哪裏存放其巨額石油利潤，如果她改將利潤停放在其他國家，或以其他貨幣存放，這將深刻影響美聯儲（FED）以石油剩餘利潤循環的能力。沙特作為一個能源生產大國加入金磚，也會一定程度上影響世界金融體系。

第三，我們必須認識到，目前在聯合國安理會中存在着不平等，安理會有五個常任理事國，每個都擁有否決權。其中包括中國，但沒有來自非洲的成員，也沒有來自拉丁美洲的成員。長期以來，人們希望印度、南非和巴西能夠進入安理會並獲得常任理事國席位。巴西是拉美最大國，在該地區有很高的地位。南非無論如何都不是非洲最大的國家，但有其重要性。埃塞俄比亞加入金磚是很有趣的。埃塞是非洲聯盟的所在地。印度是世上人口最多的國家，發展迅速，還登上了月球，應有一個常任理事國席位。金磚起初作為個一個南方大國之間的貿易機構，從貿易開始，到現在已形成了一個具政治導向和信心的集團，在本次峰會上是顯而易見的。

01：對於六個新成員的選擇，除了你剛才提到的石油、能源之外，中國和印度等在選擇這些成員時會考慮的最大、最重要的考量是什麽？他們怎樣敲定選擇這個六個國家呢?

Prashad：這很難說。我試圖分析為什麽是阿根廷、為什麽是埃塞俄比亞等等，我認為我們不應該誇大這六個國家，因為在23個國家申請加入金磚五國之後，還有其他國家可能是下一個。比如委內瑞拉，它擁有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儲量。由於制裁，他們無法將石油開採出來，但顯然他們被告知下次或有機會。印尼就在候選之列，但佐科維多多總統在最後一刻煞住印尼的申請，阿爾及利亞亦沒能加入。因此，我的意思是，要記住的一件事是，人們不應該誇大這些信號，為何是這6個而不是16或17個？選擇這些國家有幾個原因，我們可討論一下。

為什麽選擇埃及？埃及和埃塞俄比亞都是非洲或阿拉伯世界的港口國家。埃及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國家，也是俄羅斯和沙特的親密盟友。長期以來，埃及與俄羅斯人關係密切，俄羅斯非常希望埃及加入。沙特不會介意埃及加入，因為沙特為埃及政府提供資金支持。

中國則對埃塞俄比亞非常感興趣，多年來中國在埃塞的投資一直在增加，她也是非洲聯盟總部所在地；埃塞也是少數幾個沒有被殖民的非洲國家之一，他們在1896年的阿杜瓦戰役（Battle of Adwa，即是第一次意埃戰爭）中擊敗了意大利人。阿根廷是拉丁美洲第二大經濟體，巴西在其區域一體化項目中非常依賴阿根廷。我曾採訪過巴西財政部長費爾南多-哈達德（Fernando Haddad），他曾談到他們希望為南美創造的貨幣如何依賴於巴西和阿根廷的支持。

Prashad：如果金磚沒邀阿根廷，就可以引入墨西哥。但墨西哥的處境很困難。墨西哥與美國並駕齊驅。這能被接受嗎？如果墨西哥加入金磚，會不會像古巴導彈危機一樣？所以還是那句話，有特異性，而不是一套原則。2009年那時的創始成員國都在為他們希望看到誰加入金磚而爭論不休。我不認為他們把各自提名或新成員條件寫入信封內。我更認為是各國就着利益在討論、在審議。

但我對印尼在最後一刻退出感到驚訝，印尼是世界第七大經濟體。它本可以自然而然地融入金磚國家項目；尼日利亞亦然。什麽是金磚集團呢？金磚國家就是我在大約10年前所說的：南方的火車頭，南方發展的引擎。這是坦桑尼亞總統朱利葉斯·尼雷爾（Julius Nyerere）上世紀九十年代提出的理論。八九十年代的南方國家委員會（The South Commission，現由南方中心，South Centre取代），是一個由資深人物組成的重要機構，於1987年開始工作，1990年結束。他們創造了這個詞，應由大國充當起火車頭。好吧，如果考慮的是火車頭，那麽為什麽不是尼日利亞？為什麽不是印尼？所以，這裏還是有一些特質在起作用。

01：你在近日發表的一篇文章提到，金磚擴員後實際上佔世界人口的47.3%，GDP的總和佔全球36.4%。而G7的總和GDP佔全球只有30.5%。所以你可以看到，新金磚集團的GDP總和實際上大於G7。然而，我認為兩者所能產生的槓桿作用不是簡單的數學問題。那麽，你能預見這在經濟和政治上的影響嗎？

Prashad：是啊，你是對的。數學不是萬能，用來比較是有用的，但不是決定性的。部分原因是G7在政治上更加團結。美國在1974年創建了這個結構，並在蘇聯解體後不斷深化，使其更接近北約項目。G7的國家大部分是北美和歐洲國家，但日本、加拿大、德國、法國、意大利和英國在北約的地位也非常重要。這些國家在政治上、軍事上、經濟上都是團結的，日韓首腦最近與拜登會面，不斷提出建立亞洲北約的想法。

事實上，這是沒有必要的。日本的外交政策幾乎完全服從於美國的利益。2009年，時任首相鳩山由紀夫試圖取消或至少阻止美國在沖繩普天間軍事基地的擴張，而我認為鳩山首相最後在是立法政變中被罷免。自1945年美國佔領日本以來，日本政府被允許的行動自由只有這麽多，非常有限。因此，G7是個更具協調的機構，是個由北約驅動的軍事議程；是由美國驅動的政治議程；還是個經濟議程，由大西洋兩岸金融集團驅動。

Prashad：而金磚五國並不一致，存在重大分歧。例如，莫迪和習近平說，讓我們請初級外交官真正解決邊界爭端，解決邊界爭端中的一些懸而未決的問題。它始於20世紀50年代，並導致了1962年的中印邊境戰爭。因此，金磚目前還不具備軍事、政治或經濟上的一致性，但這些都在發展中。

中國與俄羅斯自1950年已有邊境爭議，普京和習近平近年決定解決它，結束了中俄之間的爭端，並簽署了戰略合作夥伴關係。因此，印度和中國要解決邊境爭端並非不可能，事實上，這些爭端都是小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例如以土地交換形式。對於中國而言真正重要的是能修建一條連接新疆和西藏的路。

現在，這條路就在那裏，連接著中國這兩個省份，而中國現在又對東面的台灣提出這個問題，這就有了很多辯論或爭論空間，但也有共識的空間。如果我們把時間定格，是的，G7在政治、軍事和經濟上更具協調。金磚的一致性較差。沙特阿拉伯和伊朗都加入了金磚國家。是的，他們在北京舉行了會晤並握手言和，但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們有很多爭議和分歧。

所以，是的，這不是一個數學問題。另一方面，團結動力是很有趣的，或出現無法預料的突破，這就是有趣的地方。我從未料到普京和習近平會如此迅速地解決中俄之間的爭端。從上世紀50年代中蘇爭端開始就一直是個大問題，是一場邊界爭端演變成經濟爭端。普京與習近平政府一直令爭端降溫。在我看來，聖彼得堡經濟論壇（SPIEF）實際上是一個幫助中俄和中亞國家就利益達成某種相互理解的場合。所以，說得沒錯這不是數學，但它存在着動態。

01：實際上，我們現在談論到G7，它們顯然更加協調一致；而金磚國家則不那麽協調一致，但金磚集團顯然正在成長，在世界舞台上的重要性正在增加。那麽二十國集團（G20）呢？我們都知道，G20在本周末舉行會議。習主席也表明缺席了。那麽，你是否認為在金磚不斷發展的同時，G20正變得無關緊要？

Prashad：外交和國際政治的運作方式是，沒有哪個論壇真的會變得無關緊要。論壇一直存在。在過去的五、六十年裏，我們有很多論壇出現，而且似乎一直存在。我們很少關閉論壇。有些「G幾」、「集團」（groups）被關閉，因為它們正為創建世界貿易組織（WTO）。但大的機構，像G7創建於1974，G20則某種程度上是世界金融危機的產物，當歐洲和美國的銀行明顯需要從印度、印度、中國等國融資時，G20地位就變得更加重要了。現在，G20就是G7和金磚集團主要大國匯聚一堂的地方。

這幾乎就像是G7與BRICS的聚會，就像一個大國的聯合國機構，而不是安理會。我直截了當地說，首先，我希望看到聯合國的大會變得更有權力，讓世界上所有國家的方向上保持一致。但如果不能實現，我不明白為何G20不能成為安理會？

G20、G7、BRICS等機構的建立，都某種程度地侵蝕了聯合國及其憲章的重要權力，但聯合國憲章是地區性機構的創立。上海合作組織、非洲聯盟等都是完全合法的機構，但它們在某種程度上破壞了聯合國及其憲章。因此，我們不能過快地評估像G20這樣的機構，讓我們看看未來五年擴大後的金磚和G7會發生什麽。比如這次印度會議，習近平主席就不去，一如以往引起印度國內很多猜測。

有一種說法認為，這是對印度的侮辱，但習近平有無數個理由不參加G20。這實際上會使G20的重要性大打折扣，因為世界主要大國之一的首腦缺席了這次場合，而習近平出席了在約翰內斯堡的金磚峰會，也許他在傳遞一個信號：G20不再重要，我們不想坐在拜登的對面，或許與拜登作雙邊會談更好。我不知道確切的信息是什麽，但這很有趣。就在他們在新德里舉行會談時，習近平卻沒有參加，這是否意味著G20已經不重要了？鑒於金磚和G7成員都在會議桌上，這可能仍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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