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ICS｜宣言未提的「金磚元」能撼動美元的全球霸權嗎？

南非金磚峰會召開前所備受關註的「金磚建立共同貨幣」並未出現了最後的金磚宣言中。會議召開前，南非亞洲及金磚事務特使阿尼爾·蘇克拉爾接受彭博社採訪時曾表示，此次峰會將討論深化成員國之間在貿易中使用本幣的問題，其中重點是建立共同支付系統等議題。同時，此次峰會可能還將討論成立一個技術委員會，以考慮籌劃潛在的共同貨幣。巴西總統盧拉也在南非出席金磚國家峰會期間呼籲創立共同貨幣。

會簽，西方高度關註此事。儘管蘇克拉爾表示：「金磚國家的議程中沒有去美元化的議程項目，金磚國家並沒有呼籲去美元化」。盧拉也表示，推行共同貨幣並不是要取代各國本幣或「抵制」美元，而是為了促進金磚國家之間的貿易。但客觀的說，未來新的金磚全球儲備貨幣的推出，一定會進一步動搖美元的霸權地位。事實上，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首席財務官馬磊立（Leslie Maasdorp）上個月就曾表示，金磚國家開發一種共同貨幣來挑戰美元，這是一箇中長期的目標。

然而，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五次會晤約翰內斯堡宣言中只是提出：「我們認識到快速、廉價、透明、安全、包容的支付體系有廣泛益處。我們期待金磚國家支付工作組（BPTF）關於在金磚國家推進《二十國集團完善跨境支付路線圖》有關要素的報告。我們歡迎金磚國家成員分享跨境支付系統互聯互通等支付基礎設施方面的經驗，相信這將進一步加強金磚國家間合作，鼓勵進一步就支付工具開展對話，以促進金磚國家成員與其他發展中國家間的貿易和投資流動。我們強調，鼓勵金磚國家同其貿易伙伴在開展國際貿易和金融交易時使用本幣的重要性。我們還鼓勵加強金磚國家間代理銀行網絡，促進本幣結算」。

這是何故？

「金磚元」的構建本意

在過去一段時間美國加息和美元升值的周期中，新興市場受其影響經濟變得越來越脆弱，新興市場減少美元依賴的希望也越來越強烈。另一方面，烏克蘭戰爭西方對俄羅斯核武級的金融制裁，也進一步引發了新興市場國家建立獨立於西方的金融體系的需要，減少「美元制裁」的潛在風險。

基本的原理是，與美元掛鈎，就需要緊跟美國的貨幣政策，並消耗大量資金來維持與美元的匯率。當貿易量龐大的時候，使用美元的匯款費用非常高。如果使用當地貨幣可以降低交易成本、降低貨幣或匯率風險，也可以減少外匯儲備中大量配置美元的風險。

事實上，在雙邊貿易中，金磚五國也已經開始開展本幣貿易結算。目前俄羅斯與中國間超過70%的貿易結算已轉為人民幣和盧布結算。中國和巴西也簽署了本幣結算協議。而俄羅斯和印度的本幣結算談判中，俄羅斯提出希望用人民幣替代美元結算，雖然談判失敗，但目前已經有印度煉油商開始使用人民幣結算部分俄羅斯進口原油。

在此背景下，金磚貨幣出台的呼聲很高。此前報道，金磚五國準備討論的是一種新的「共同貨幣」（Common Currency）。但區別於歐元這種取代歐元區國家原有貨幣的「單一貨幣」，它將會與金磚國家的本地貨幣共同存在。

很多人建議這種新的共同貨幣要和一些大宗商品包括黃金和稀土價格掛鈎，才能確保貨幣價值的穩定性。也有建議新的共同貨幣要開發類似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特別提款權（Special Drawing Right，SDR；亦稱紙黃金）的功能。特別提款權是依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各會員國認繳的份額來分配，可用於償還債務、彌補會員國之間國際收支逆差。其價值由美元、歐元、人民幣、日元和英鎊組成的一籃子儲備貨幣決定，該組成成分五年一改，目前的基礎貨幣籃子中有43%美元、30%歐元、12%人民幣、7.6%日元和7.4%英鎊。阿根廷近期就使用特別提款權和人民幣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償付了27億美元到期外債，這也是阿根廷首次使用人民幣償付外債。

一種貨幣不僅有計價、跨境結算支付功能，還有投資融資功能，和作為儲備貨幣的價值儲藏功能。如果金磚國家能夠邁出第一步，推出五個國家之間貿易計價和結算的共同貨幣，並搭建好支付系統，解決好資金自由流動問題，那麼這能很大程度上幫助成員國減少受美元波動影響，掙脱美元交易高成本的「綁架」。

「金磚元」的難度

2015年金磚國家就開始着手準備共同成立了新開發銀行，又稱金磚國家開發銀行（BRICS Development Bank），我們一般稱金磚銀行。金磚銀行建立的目的是為了方便金磚國家間的貿易結算和貸款業務，減少對美元和歐元的依賴，有效保障成員國間的資金流通和貿易往來。新開發銀行的投資重點是清潔能源和能源效率、交通基礎設施、水和衛生設施、數字基礎設施、環境保護和社會基礎設施等方向，迄今已為五國約一百個項目提供了330億美元貸款，並吸納了阿聯酋、埃及、孟加拉國作為新成員。這是「金磚元」的「基礎建設」，但光是這樣遠遠不能滿足「金磚元」的可行性。

首先，一個區域和組織要想建立共同貨幣，經濟一體化是前提條件。簡言之，就是必須自由貿易，而且這個自由度是極高的。金磚國家要成立統一貨幣，首要條件就是自由貿易。那麼，目前的情況是怎樣的呢？顯然是沒有做到的。早在10年前的2013年的南非德班峰會，習近平在發表的講話中就已提出「一體化大市場」的設想，金磚國家要朝着「一體化大市場」的目標邁進。但10年過去，顯然還沒有做到。創始國對經濟、貿易和融資問題的看法存在差異。一些國家之間的經濟和商業競爭，特別是印度和中國之間的競爭。

此外，統一貨幣需要成員國之間實力不能有太大的懸殊。就歐元區而言，由於德法意英相對發達，其它國家與四國相比實力差了一大截，因此，歐元的產生，在某種程度上是富國補貼窮國，特別是比如歐債危機中的歐豬五國，差點把歐盟拉下水，英國也是因為不滿這種不均衡，而憤然脱歐。現在金磚國家的經濟實力是參差不齊的，如果吸納其它國家進來，成員國之間的差距會更加懸殊。

金磚五國的經濟體在經濟構成、貨幣政策、貿易、增長和金融開放度方面存在巨大差異。中國是一個經濟超級大國，印度是一個潛在的經濟超級大國，巴西、俄羅斯和南非則是三個經濟已經有些停滯不前的大宗商品出口國。俄羅斯在過去一年的經濟表現顯然是最弱的，但巴西和南非的經濟也有絕對的軟肋，需要強勁的大宗商品價格來支撐，也依賴外國資本流動來彌補其財政赤字。中國是全球大宗商品出口國的主要貿易伙伴，也是金磚國家裏最主導的力量，大宗商品出口國的工業周期明顯跟隨中國的經濟周期潮起潮落。印度和南非與其他金磚國家持續的貿易逆差也造成各國之間的貿易不平衡。印度就有提出擔憂，擔心推出共同貨幣只會進一步增加各國對中國的依賴。

最後，要有共同的結算機制。這個實際上是要把各國貨幣之間的結算系統打通。比如中國的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俄羅斯的金融訊息傳遞系統SPFS，印度盧比國際貿易結算體系INR等等，要將系統打通，變成替代SWIFT的金磚貨幣結算機制。這個過程曠日持久。

所以正如俄羅斯外交部表示的那樣，這可能將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過程。

本幣結算更靠譜

相比共同貨幣，本幣結算可能更適合金磚國家。首先，本幣結算是國與國之間進行貿易時的雙方面選擇，不牽涉第三方。雙方進出口企業以本國貨幣進行交易結算。由本國中央銀行開展貨幣互換，為本幣結算提供支持與流動性。如中國人民銀行與俄羅斯央行開展的人民幣與盧布互換。

其次，可以走各自的結算體系，不需要建立專門的通道，對國際貨幣格局的衝擊較小。本幣結算演進到後期，雙方央行可推出跨境支付系統，實現雙向跨境資金流動與結算。如中國與俄羅斯的人民幣與盧布跨境支付系統。相關金融機構可在對方市場上發行結算工具，讓本國企業直接持有和使用對方的本幣進行交易與結算。

此外，可以在強勢貨幣中進行選擇，將強勢貨幣作為媒介，保持幣值的穩定。中俄貿易用本幣結算超過70%；中國與巴西簽署協議，同意在雙邊貿易中使用本幣；中國與沙特、伊朗的能源交易，也開始使用人民幣；印度與印尼也達成協議，雙方貿易可以用印度盧比結算；而俄印、俄伊之間的貿易結算，也在嘗試使用本幣，並多次使用人民幣結算……

在諸多貨幣中，人民幣幣值穩定，優勢就凸顯出來了，進而越來越多地作為中間貨幣使用，或者貿易雙方直接用人民幣結算。如果金磚國家的貨幣與人民幣掛鈎，然後再進行貿易結算，那麼，匯率波動和損失的問題會降低很多，人民幣會成為其它國家貿易的穩石。

可以看到，其實金磚國家是注意到上述問題的，所以在共同宣言中強調的是，「促進本幣結算」，而非貿然的提出「金磚元」。

「金磚元」將是一個十分複雜曲折的過程。就現階段而言，金磚國家能夠做到的，可能只是推進相互之間的本幣結算，或者把相對優勢貨幣比如人民幣推向前台。人民幣國際化，仍然是美元霸權最為忌憚的事情。但不論怎樣，金磚國家開始探討成立新的共同貨幣，已經說明全球不少國家已經覺醒，在對美元霸權發起衝擊和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