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探秘】從《史記》到《列女傳》 皇后傳記是怎樣煉成的?
隨著性別平等意識普及,人們開始從不同角度研究古代女性,尤其是身處政治決策核心的皇后與皇太后,更是學者深入探索的對象。學者之外,古裝劇《後宮甄嬛傳》、《如懿傳》、《皓鑭傳》、《羋月傳》、《獨孤皇后》等爆紅,代表一般民眾對身處皇宮的女性們有著極大的好奇心。不過翻閲先秦至西漢的史書記載,王后(皇后)個人經歷相當模糊,以秦始皇(公元前259-前210年)來說,今日僅知「後宮列女萬餘人」,更別提為其皇后立傳。台灣大學歷史系教授閻鴻中發現,從《史記》到《後漢書》正好是皇后傳記誕生的關鍵期。
閻鴻中說明,由於秦始皇焚書,消滅了無數戰國時期人們的共同記憶,「諸侯相兼,史記放絕」、「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其有所刺譏也」。不過只有消滅,新的文化認同沒有辦法建立起來,而代秦的漢廷需要重建人們對於過去人事物的標準。閻認為,司馬遷(公元前145-前86年)的《史記》其價值就在於樹立人物典範與文化認同,此一評價更影響後世深遠。《史記》的列傳,主要是系列記事,並非現代專指個人生平的傳記。
西漢史書只見外戚不見皇后
司馬遷的《史記》為中國第一部紀傳體史書,以為人物立傳紀方式記敘史實。由於西漢初步確立紀傳體為官方正史撰寫方式,而《史記》的章節編排可說影響了兩漢,並體現出漢代的政治特色-外戚干政。漢代外戚,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上來說,凡屬皇帝母族與妻族成員皆可視為外戚之家。而狹義來看,外戚僅指太后之父兄輩與皇后之父輩,即當朝皇帝之母族與妻族中居於長輩地位者。
而無論是《史記》,還是《漢書》,皆只見外戚世家、外戚傳,各個皇后記載皆置於外戚傳底下。這樣的編排方式說明,漢代的權力結構中,皇后最重要的身分可能並不在於皇帝的伴侶,而是在於下任皇帝繼位之後,她以太后身份為新君提供可以倚重的外戚。而漢代史書在外戚傳底下編撰皇后傳記,也能讓人明白漢代各帝王之外戚在王朝權力結構中的位置。
司馬遷在外戚世家序中稱撰著的理由:
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守文之君,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興也以塗山(大禹之妻,夏啟之母),而桀之放也以末喜,殷之興也以有娀,紂之殺也嬖(音必,受人寵愛)妲己,周之興也以姜原(姜嫄,周人始祖棄之母)及大任(亦作太任,周文王姬昌之母),而幽王之禽也淫於褒姒……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夫樂調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可不慎與?
司馬遷說明其撰寫外戚世家的用意在於彰顯后妃外戚之親,以明人倫之道。他認為外戚對於帝王的影響很大,加上夫妻關係是人倫的基礎,必須戒慎處理。
呂后與竇太后在《史記》不同的呈現
漢高祖劉邦的正妻呂雉(呂后,公元前241-前180年)由於「女主稱制」,而被司馬遷列入本紀之中;但許多關於呂后個人的經歷描述,反而收錄在高祖本紀裏,而呂后本紀內容較偏重呂后死後其家族的宮廷鬥爭,並完整描述諸呂政變的起始與結束,可以說司馬遷把呂后本紀寫成一部宮庭內外的政治史。
不過在《史記》外戚傳中,司馬遷也寫下了另一個足可成為後世皇后典範的人物,即竇太后(公元前200-前135年)。《史記》完整地記敘竇太后的一生,從貧寒的家庭出身到立后、成為太后等過程,並重點提到她對於其家族的管教、對漢代皇室子弟的黃老思想教育等正面事蹟上。儘管竇太后晚年因溺愛梁孝王劉武(?-公元前144年)引發爭儲風波,但其形象與評價和呂后相比正面許多。司馬遷如此鉅細靡遺地記錄竇太后,這樣的書寫方式也影響到東漢的人物傳記內容呈現。
儘管如此,皇后對於司馬遷而言並不是主要書寫的對象。在政治因素下,她們與外戚被視作整體,雖然《史記》詳列至漢武帝(公元前156-前87年)時的各個后妃,並將其置入外戚世家,不過真正以「傳」為名,序列不同女性事蹟者,則始於劉向(公元前77-前6年)的《列女傳》一書。
劉向《列女傳》帶來的敘述轉變
劉向所著的《列女傳》是已知第一部女性歷史專著,其書採史傳形式,列出遠古至西漢時期共110位婦女。劉向為漢室宗裔楚元王之後,他有鑑於呂后及其家族干政,決定收錄先秦以來的婦女故事,以此樹立婦女行為典範。《漢書》肯定劉向撰寫《列女傳》的目的「故採取詩書所載賢妃貞婦,興國顯家可法則,及孽嬖亂亡者,序次為列女傳,凡八篇,以戒天子」,認為該書不僅宣揚儒家思想,並抑制外戚、後宮的專橫。書中除了收錄夏商周始祖之母的育兒過程外,還有不少漢代隱士夫人的有趣故事。《列女傳》的短篇故事,也啟發了東漢的皇后傳記之內容。
由於東漢馬皇后(39-79年)為漢明帝(28-75年,廟號顯宗)編撰《顯宗起居注》,不僅為歷史上記錄皇帝言行的著作,也為後世開創了起居注這一新的史書體例。閻鴻中認為,東漢史書因為有女性的參與,讓其皇后傳記多了不同的內容。因此於東漢時編修而成的官修當代史《東觀漢記》,雖仍將皇后置入外戚傳中,但其描寫方式已與《史記》、《漢書》不同。詳述皇后身高、外貌、嗜好與軼事,這些內容都是在西漢時看不到的。
東漢以前的史書對於皇后乃至於女性的書寫單薄,閻鴻中認為這主要和史官多為男性有關。畢竟古代風氣男性不便評論女性的外貌,也較難理解女性在決定事情的心理活動,因此對於身處權力核心的皇后,其記述多帶著距離感,讓皇后容易成為外戚干政主題下的背景板。閻鴻中推測,西漢以前的史官並不願描述過多皇帝個人隱私,因此不願將皇后描述得太過具體。而有了劉向的《列女傳》,以及為夫撰寫起居注的馬皇后,使紀傳體史書多了新的活力與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