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管舞女郎．上】鋼管上旋動的野性與仙氣：不只得騷味或色情

按下門鈴，Cara穿着蕾絲bra top露出腰線開門迎接。她的工作室甫入門就是數列性感舞衣與高跟鞋，全室髹上紫色，只有燈串和幾盞射燈照着，連身鏡前放置兩塊柔光板，Cara鑽上中間那支鋼管向我們示範，看來誘惑撩人。目前在香港除了「成人」場合和舞界比賽表演，大概只有舞室能容得下她們這樣鋼管上起舞。
Cara是本地少有的鋼管舞女攝影師，也是鋼管舞者。以往在戶外拍照，舞者脫下外衣「性感」起舞，總被路人指指點點，有次在滿是比堅尼泳客的沙灘拍照，更被當值主管阻止：「妳唔可以喺到『表演』跳呢啲嘢」，儘管她們已躲在一角影相。你或也會叫她們「跳呢啲嘢」就返舞室跳，但問題或許不只在哪裏跳，而是為何鋼管舞至今還被視為意識不良的「呢啲嘢」？
攝影：陳嘉元

Cara用右手和腳把自己掛在鋼管上，左腳踢出並順時針轉一圈，她樣子輕鬆，力量其實全由手臂和腿部支撐，全是考驗女生力氣的動作。她 4年前在網上看到的鋼管舞短片沒有色情，只有舞者在管上凌空飛舞，做出高難度動作。她看着也很想一嘗「半空飛行」的感覺，便跑去學鋼管舞。

親友反對她學這種「色情活動」，質疑哪有運動穿得咁少？「我說游水、沙灘排球也一樣少布，為什麼只『歧視』我學的鋼管舞？爭辯多年，他們一直也聽不入耳。」

非關情色的舞孃

這難怪的。鋼管舞曾在西方色情場所出現，舞孃結合脫衣舞甚至裸露身體予男客消費觀賞，動作與場景佈置甚有性暗示，一直被視為敗壞社會道德的低俗表演，台上的都是被男人物化的「淫蕩」壞女人。

然而，西方學者如澳洲心理學系教授Kally Whitehead和Tim Kurz，於2009年發表女性學習鋼管舞的研究，發現這種源自性服務的表演，在後女性主義和消費文化帶動下，成為這班學員充權而非物化的活動。

研究指在課堂中沒有男性在場，學員避免男性凝視的情慾目光，因學習鋼管舞而得到樂趣，她們是消費者，可以隨自己的喜好於不同時間和情景跳舞；當然亦有人為修練至符合主流目光的S型身材，學懂變得性感誘人。

Cara遇過的鋼管舞女生，有些報名上課確實只為在社交網站貼相呃like；有些人為減肥修身，亦有人妻學來表演給在丈夫看。

舞蹈風格多變　少布舞衣為了專業

起初Cara穿背心和短腳褲，盡量遮蔽自己的肥肉肚腩。眼見師姐們都穿得少布，Cara心想怎能如此袒胸露背於人前？課堂後來有表演環節，一眾同學請來親友觀課欣賞，Cara望見台下有男有女注視鋼管上的自己，她很難為情，表現尷尷尬尬。

她回看當初「一見鍾情」的鋼管舞短片，發覺這門舞蹈風格多變，「有野性扭動挑逗，也有仙氣優美的，我較喜歡後者，所以學過幾課又跟着YouTube自學，自己加入不同動作來創作，不只得騷味或『色情』的。」

她愈跳愈熟練才明白，穿得少布是為增加身體與鋼管的接觸面，有安全考慮。「我們原來靠身上的『肉』抓緊鋼管，要以肚皮和腿髀等關節作支撐點，才夠力揪起自己。褲子長至大腿，雙腿在管上揮動時，比例也不好看，所以我們都穿三角褲仔和露出腰腹的舞衣，身體才不輕易滑落鋼管。」

身體自主：美感與力量的糅合

如今鋼管舞對Cara來說是「力的表現」，「整個人感到很Strong，而做出來的動作又富有美感。」她記得試堂那時，許多同學都力有不逮地從鋼管滑下來，惟獨自己因為平日搬舉器材相機，力氣大且臂力十足，很快就能鑽上鋼管。Cara形容：「很有成功感，像在飛翔，沒有一項運動能如此『離地』看景物。」

成功感隨着在鋼管滑下來便消失，惟有不斷鑽上去舞動身體，Cara才感到滿足。她不斷苦練、在管上跌落地無數次，也經常扭傷手腳。「好多人重傷至跌爆鎖骨、跌斷頸，要立即call白車送院，康復後仍很想跳鋼管舞。社會說我們意淫，那在地面扭幾下，不就能引誘男人了？我們辛辛苦苦練習動作是為了獲取屬於自己的滿足感。」

Cara說學鋼管舞該是讓女性身體變得更自主。「我漸漸不再在乎別人怎樣看，而是自己在鋼管上的表現。」她用4年在跳舞學校學滿level 1至7的課程，由初階在管上轉圈踢腿的「Fireman」，到那些凌空一字馬、倒身勾腳、腳尖掂頭等難度系動作，也一一做到。「做到那刻簡直如運動員刷新紀錄，要影相紀錄下來！」

穿舞衣戶外跳舞拍照　被人阻止「驚妳凍親」

班上同學知道Cara是人像攝影師，為無數女生拍過寫真，不久請她拍照，紀下自己完成高難度動作的一刻，這成為了Cara的專業－－本地少有的鋼管舞女攝影師；兩年前更開設自己的影樓，佈置成鋼管舞室，並有齊燈光器材和服裝道具，讓女生上門拍照。

但工作室只有四面牆和連身鏡，舞者有時取景郊野公園、金鐘添馬艦公園等公共空地，路人望見卻掩口竊竊私語，亦被管理人員上前提醒「著返件衫先，驚妳凍親呀」。她們像遊人在一旁拍照，即使在公眾沙灘也無緣無故以為在表演，「對方說『妳哋喺度搭舞台要向有關部門申請㗎』，我們說不是表演，只是拍照，不會影響其他泳客的，但都被阻止。香港人表面開放，但心入面很保守。」Cara說。

下星期她參展香港首個開放公眾入場的成人嘉年華，將在「女神寫真館」擺檔，示範鋼管舞的姿勢動作，希望公眾看看鋼管舞是否僅為一貫理解的「色情」。「想他們認識吓、了解吓原來這門舞蹈運動也講求舞者的柔軟度和力度等技巧。以為爬上去鋼管好易？我們也要paid effort（努力）練習才做到的。不是在地上扭兩扭般簡單。」

下集：Cara是香港少有的女攝影師，也專影被認為「誘惑撩人」的鋼管舞，她鏡頭下全是搔首弄姿的女生嗎？身為女攝影師，她怎樣觀看這班鏡頭前穿得少布的女性？詳看：【鋼管舞女郎．下】只是男性眼中景物？女攝影師：請做回自己

港人對「18+」活動忌諱又好奇？　
舉辦是次成人嘉年華的策展公司市場推廣經理楊迎曦指，過去五年均在香港會展舉辦B2B的成人博覽，縱然只開放予性玩具等情趣用品的廠家和零售商入場，卻不時也引來公眾人士查詢，「他們以為場內有什麼古靈精怪的展覽，表示很想入場觀摩。」
策展公司去年在澳門辦過讓公眾入場的成人嘉年華，吸引過萬港人過大海入場，「我們觀察到香港人對這些活動也有需求，故今年在香港策劃舉辦。」
可惜要在香港覓得場地舉行「成人」表演和展覽十分困難。 楊迎曦指，過去一年多他們曾向本地多個大型展覽場地如會展、亞洲國際博覽館，及新建的啟德郵輪碼頭申請。「我們說是一個『18+』的活動，也透露過當中節目相對成熟，所用字眼已很溫和、並不大膽露骨，但這些場地公司連一句回覆也沒有，我們相信是題材問題。」策展公司最终獲批於中環海濱舉辦，希望透過是次「嘉年華」，慢慢改變港人對性的看法。「慢慢由今年的同樂形式，把性放在一個正常的論述之下，例如讓公眾接受鋼管舞並非色情放蕩，而是舞者釋放身體自主表現。」

有關女性學習鋼管舞研究：
Whitehead, Kally & Kurz, Tim (2009) 'Empowerment' and the pole: A discursive investigation of the reinvention of pole dancing as a recreational activity. Feminism & Psychology 19: 224–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