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劏房客.二】叫我SLASH,每人瓜分45呎空間,得了鬱躁症
「陳導」今年24歲,大學畢業一年多。從少他就知道讀大學=有錢途是騙局,不過恰巧他很懂得捉「考試」這盤琪,在香港考進排名不錯的大學。可是,他好像不太懂捉「社會」這盤琪,因為他的角色叫「夢想」,而這角色在一面倒以商業主導的琪局中,通常只能成為敗將殘兵。傳理系畢業之後,陳導當了個SLASH(身兼多職人士)--PA(助製)/助導/短片攝影師/婚禮攝影師/researcher/侍應///////////////////////////////////劏房客
全港約有9.27萬個劏房
根據統計處公布最新的全港劏房統計數字,2016年中期人口統計顯至,全港約有9.27萬個劏房,平均一個單位分間成3.4個劏房,與去年公布8.88萬個微升約4%。全港約有20.97萬人居於劏房,人均居住面積中位數僅得56.5平方呎,比起公屋標準的75平方呎更低。
據租屋網RENTCafé於2017年的統計,香港超越其餘「三小龍」,成為亞洲之「冠」,與巴黎在全球29個城市中,排第五位,要租到321平方呎單位,月租大概是1,500美元(約11765港元)。
11765蚊係咩概念?據統計處公布的2016年人口普查青年數據,15至24歲的青年收入中位數為10,750元,較5年前增逾34%,跑贏通脹升幅(19%),卻遠遠跑輸樓價(52%)。一個入息達中位數的年輕人,也不會租得起一個僅300餘呎的單位。一個人,若缺乏安身之所,婚姻、家庭、生育,全都是夢話。
(編按:記者整理受訪者內容以第三身書寫。)
上集:【劏房客.一】叫我SLASH,住在8樓A室4號,100呎月租6200蚊
四.家,回不得
陳導是下一位租客,4800蚊租。他不知道經紀佬是否用那個故事來哄他租下這個地方,故事中業主要把租金加到的5000蚊,現在便宜200蚊,一年總共省下2400,心存慶幸之餘,他也懷疑自己是否一條肥美的水魚,不過外面的租金不會便宜到哪裡去就是了,找房子找到差點虛脫的他,看見轉角的麥當勞,多間放了餐桌在外頭的茶餐廳,即是可以吃完飯抽根煙,他就決定租下來。八層高,唯有安慰自己說可以每天做運動身體健康,天天心曠神怡。
他的家回不得。爸有精神病,天天說要斬人。也不是只說不做,10年前在廚房拿過一把刀出來大喊大叫。報警後爸送了去青山,住過一陣子,又出來,天天說要斬死兩母子,倒也再沒有真的拿起過菜刀,連生果刀也不夠膽碰。媽嚇得離家出走,他也是。
現在的「家」的雜物已多得令他沒位置好好坐下來,有晚他推開地上的攝影器材坐下來,一不留神一支腳架因為失去平衡而向他衝過來,狠狠地撞到腳上來,他因此停工一個月,完全沒收入。有時突然傳來警鐘,他的心「噗」一聲跳了一下,懷疑是否火警,打開門看看,沒有濃煙,除了外面傳來的警鐘聲,一切如常,寂靜得像死城,忽然有人打開門,大概也是擔心發生火警,他下意識立刻關門,然而細想就算有火警,這幢唐樓也不會有警鐘響起。窗下傳來人群聲,每一個人的竊竊私語聚集成蜜蜂般的「嗡嗡」聲,在他的耳邊縈繞著。他看出窗外,原來是附近的銀行發出的警鐘聲,也不知是誤鳴還是發生了什麼事,十分鐘過去,又靜下來,清脆的汽車走動聲、人的腳步聲…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這道窗平時是不會打開的。這樣一拉開,纏在窗邊的塵絲像芝士拉絲般纏綿,樓下的人聲車聲吵得讓人心煩。
陳導的讀書時代常常發白日夢,老幻想自己是一個高大俊俏的導演,站在攝影機旁邊,指示攝影師要拿的鏡頭,然後燈光又來找他看看燈打得好不好。他從不奢望要住在「天與海」般脫離現實的豪宅,只要有兩三百呎的地方給他生活和煮飯就可以了。怎知樓一年比一年貴,連天水圍、元朗的呎價就漲了幾倍,租兩三百呎的單位都要一萬多元,唯有暫住劏房,相信有天樓價會像日元般有升有跌,怎知坐困愁城一晃三載,樓價穩如泰山。
五:戀愛 每人擁有45呎
陳導交過不少女朋友。其中一任跟他同居劏房。因為睡的單人床太窄太小,二人要側睡、一個人的手還要放在床側邊的椅上,另一個手要放在床隙,這樣才能睡到兩個人,每早醒來大家都腰酸背痛。有時女友索性到床尾坐起來睡,這樣反而睡得更穩。跟她分手的原因,不知是因為工作不穩定,還是總是睡得太差,大家的情緒經常焦躁不安,架吵得特別兇,也愈來愈頻繁。
好幾次,也不過是女友去完廁所後,慣性地把廁所蓋上;或是廁所發出嘔心的糞渠味並無處可逃;或者冷氣機水滴滴到在睡夢中的他的臉上(並且多次向業主投訴卻被敷衍了事),他的身體內猶如有顆手榴彈在體內,由胃中爆開,直上腦袋炸開,他會把女友罵得體無完膚,胡亂掉雜物,直至女友哭到逃跑,寧願在街上遊盪也不願意回到這100呎;直至斗室只剩下他和四號室的電視機聲,他才回過神來,「我做了什麼?」他失神地問。
至第三年,這年租金加至6200蚊;女友在whatsapp中提出分手,原因是受不了他的控制慾和像野獸般的脾性。他藍剔已讀不回,女友也沒有回來收拾衣物,彷彿所有跟他有關的東西都應該被棄掉。一個月後,他第一次等(前)女友放工,鬚根滿臉,雙眼的微絲血管快爆開。他問,回來可以嗎?女友沉默下來,沒有流淚就走了。幾個月之後,陳導被醫生診斷出患上鬱躁症。那應該不是這幾個月的事了,他猜想。「不如你試試隔幾日就聞到陣屎味,瞓緊覺喎......冷氣機水可以滴到成床濕哂。你會唔會有病?」陳導表現出少有的囂張,彷彿那是他做過的豐功偉業。
五.有一種命運是這樣的
記者故意提到李嘉誠。誠哥在長和系業績記者會說,太注重買樓的問題是不對。誠哥說,一個女朋友向大學未畢業的男朋友說,男朋友沒有買樓就不跟他結婚。他認為這樣的說法不正常,如果自己是男方,就會向女方說:「你趁而家後生,你快啲搵第二個。」
陳導也故意不回應這種挑釁,他故意靜默下來,輕易地讓氣氛變得詭異。大概一兩分鐘之後,他終於開口,說不會放棄追夢,他常想像自己是隻折翼小鳥,但終有一天能飛得很高很遠。他不分晝夜接工作,收入不穩定,有時幾千,有時幾萬;商業的、藝術的都接,有時連義工也做,免費幫藝術機構拍些宣傳片,希望擴闊所謂的「社交資本」,客人只要不是太橫蠻無理都能忍下去。他有時間便會拍自己寫的短故事,也會拍關於社會議題的紀錄片,2012年反國教,2014年雨傘運動,他天天拿著攝錄機,早上工作,晚上便到金鐘拍東西,連夜將拍到的片段剪成紀錄片上載。他拿過幾次短片獎項,都是小規模的,拿了等於沒拿,只能「自J」,媒體也不到場採訪那種。他喜歡用鏡頭呈現低下階層的生活狀態,那些住在寵屋、板間房、劏房的人,替他們發聲,令社會關注這幫不在鎂光燈下生活的人,但如今,他也成為其中一份子。
他知道要有人投資開戲,必先吸引人注意,一是拍得大眾一點,二是拿國際大獎,他選擇後者。縱然生活把他扭成一條乾涸的毛巾,他不氣餒。「有夢總比沒有好,有一種命運是這樣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