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劏房客.一】叫我SLASH,住在8樓A室4號,100呎月租6200蚊

撰文:梁雪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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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導」今年24歲,大學畢業一年多。從少他就知道讀大學=有錢途是騙局,不過恰巧他很懂得捉「考試」這盤琪,在香港考進排名不錯的大學。可是,他好像不太懂捉「社會」這盤琪,因為他的角色叫「夢想」,而這角色在一面倒以商業主導的棋局中,通常只能成為敗將殘兵。傳理系畢業之後,陳導當了個SLASH(身兼多職人士)--PA(助製)/助導/短片攝影師/婚禮攝影師/researcher/侍應//////////////////////////////////////劏房客

求一安身之所要不吃不喝19.4年
據國際公共政策顧問機構Demographia調查,香港的樓價指數屬於「極度嚴重負擔不起」,遠遠拋離第二位澳洲悉尼,及第三位加拿大溫哥華,兩地分別為12.9倍和12.6倍。Demographia定義倍數在3倍或以下,算是「可負擔」水平;至於超過5.1倍,即屬於「極難負擔」。香港的樓價對入息比率由2016年的18.1倍,升至19.4倍,表示香港的樓價遠超過「極難負擔」的水平,即是香港人不吃不喝19.4年才能買得起一個住宅單位。
不過,學誠哥話齋,年輕人太注重買樓的問題是不對,姑且看看租屋。據租屋網RENTCafé於2017年的統計,香港超越其餘「三小龍」,成為亞洲之「冠」,與巴黎在全球29個城市中,排第五位,要租到321平方呎單位,月租大概是1,500美元(約11765港元)。
11765蚊係咩概念?據統計處公布的2016年人口普查青年數據,15至24歲的青年收入中位數為10,750元,較5年前增逾34%,跑贏通脹升幅(19%),卻遠遠跑輸樓價(52%)。一個入息達中位數的年輕人,也不會租得起一個僅300餘呎的單位。一個人,若缺乏安身之所,婚姻、家庭、生育,全都是夢話。

(編按:記者整理受訪者內容以第三身書寫。)

一.他叫「陳導」

一根煙的時間,一點自由。在「家」抽煙空間太細,弄得煙霧瀰漫只會害苦自己。每天回家前,他會在附近抽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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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外傳來的巴士停站「嚓」的一聲,街角飄來一陣陣熱香餅的氣味;陽光像被吸進房子一樣,瞬間瀉入「陳導」的眼睛,早上街道稀疏的人潮聲亦漸漸變得濃郁,樓上的冷氣機已停止滴水,證明他或她已經外出了。陳導從床上爬起來,還未睡醒的他像隻失焦的小狗撞到書桌角。狹隘的街道與破舊的唐樓之間,時常穿插著不同卻又相同的人:街邊用膠箱當作工作桌的修錶伯伯每天如是在擺檔,但從來沒見過有人停下光顧;對面麵包舖的店員每天都在11時端出熱騰騰的全麥方包,主婦和婆婆總喜歡買一條新鮮的全麥包;麥當勞門外總待著一個坐輪椅的婆婆,她從不進內吃東西,只是在門外等待著什麼似的。儘管每天遇上的人都是重重覆覆,但年年月月也僅是陌生的過路人。

「陳導」之所以叫陳導,是因為去朋友聚會時,他總會背著大小器材,腳架呀,相機呀,大堆電池……很多時,朋友gathering之時,陳導都要工作,朋友又會說,導演太忙,唔得閒應酬。朋友不理解他的工作,只知道他想做導演,就為他取了個外號「陳導」,也不知有沒有嘲諷意味。他也說過:「要改花名,不如叫我SLASH仲好啦。」

每早陳導也糾結於出街食早餐,抑或草草在「家」吃幾塊梳打餅之間痛苦徘徊,他討厭不飽足的開始,這會令他本來接下來一天為工作煩躁不安的心情更焦躁。然而到樓下吃早餐的話,工作的時間還未到,吃完他就要爬八層樓梯回來這幢破舊的唐樓,因此大多情況下他會選擇吃幾塊餅,到差不多時間工作才外出,順道吃午餐。即使明知大多情況下他都不會願意爬上爬落,但他每天還是會思索第一餐的去向,他就是喜歡人的矛盾感。工作結束,他又會在附近的茶餐廳吃個快飯,抽五六根煙,在煙圈之間忘掉自己。他不是不愛煮食,只是100呎的斗室沒有廚房,餐具也沒有太多的空間放置。更重要的,是這個連廁所的房間時常傳出糞渠氣味,即使有多潦倒,他也無法邊嗅著糞味邊吃飯。

二.看更就是自己

這裡的人都是這樣,互相猜疑,互相排斥,因為沒有保安沒有閉路電視,只靠兩組四位數字的密碼為百多人當看更,唯有依靠不信任來運作。

背著腳架、攝影機等器材爬足八層樓梯,他往往無法一股作氣,只能斷斷續續地爬,一層兩層三層,一級二級三級,不行了,先歇歇;後來他發明了一個舒適而慢的爬樓梯方法,人爬樓梯是通常都是右腳踏第一級,左腳就踏第二級,如此類推,他就右腳踏第一級,左腳也踏第一級,省力得多,可是卻像隻永不到點的蝸牛,當樓下傳來人的腳步聲,他就急忙變回正常步伐。二樓樓梯的燈情緒很不穩定,經常開開關關,陳導有時盯著昏黃燈泡,雙眼跟著它一眨一眨,看得入神發呆。

這幢大廈的靈魂都需要是陌生和孤獨的。三樓間中有坐著一個七、八旬的老婆婆,白髮垂頭,佝僂攜仗,坐在樓梯旁,腹部起起伏伏,氣息很急。他從沒打招呼,只會低頭走過。七樓總有個大叔在狹小昏暗的樓梯抽煙,看到陳導就投以憤怒的眼神,這眼神有聲的:快x啲行上去,唔好阻住阿叔食煙。這棟唐樓沒有後樓梯,只有樓梯,這代表著這些卑微的靈魂連個喘息的空間都沒有。這裡的人都是這樣,互相猜疑,互相排斥,因為沒有保安沒有閉路電視,只靠兩組四位數字的密碼為百多人當看更,唯有依靠不信任來運作。租客像萬花筒般多姿多采,當然要步步為營。

三.8樓A室4號房

8A6,8樓A室4號,終於到了,他剛站到門前,就聽到2號的開門聲,他又急忙拿出鎖匙,趕緊開門入屋。一山不能藏二虎,這個單位無法容許兩度大閘同時開著的。他常常聽到3號房的情侶對話或吵鬧聲;2號室的電視機聲,無間斷地開著,他就會想:他/她是否真的在看電視呢,還是只是不想獨個兒在小箱子裡生活呢。每天聽著他們的生活,連作息時間、床事都大概猜得到,感覺已是老朋友,只是從來沒碰過面,每當聽到門外開鐵閘的聲音,他都會細聲說:「回來了啊」,他們也在意他的存在嗎?

他打開木門,門推到一半,就被屋內的鞋頂住了,無法繼續前進,唯有放下背包、攝影機和腳架,自己先擠進房裡去,然後再清理門前的雜物。大步跨過地上的鞋和書,書旁邊就是書桌,書桌旁就是床,他拿起床上的睡衣,再用三步跨過地上的打印機和像蜘蛛網般的電線,便到達浴室,浴室旁就是一部洗衣機,100呎的空間,不消兩分鐘便走遍全屋,走起來卻如此費勁。 

地產經紀話,淨係同你講,呢間劏房上手租客係一家三口,老夫少妻同細路。初初由阿伯交租,唔夠半年,住多個30幾歲嘅女人,要交多份水電人頭。個女人黑黑實實,唔講嘢嘅。有時佢哋會一齊嚟繳租,之後女人竟然有咗,生咗冇幾耐,又變返阿伯自己嚟交租;再過大半年,阿伯拜託經紀叫業主減租金,話手頭好緊。喂,呢個時勢,4000幾租到呢度算唔錯,有獨立廁所沖涼。當初簽好一年死約一年生約,業主不知幾想快啲斷租,租畀下一個再加到5000蚊。租減唔到,老男人一個月後就唔續租。

再後來,陳導是下一位租客,4800蚊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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