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觀鳥.二】魚塘:新界西北的候鳥天堂
養魚戶,是雀鳥非常親密的鄰居,特別是在冬季,養魚戶正忙於刮魚,把魚塘的水位調低了,塘裏剩下漁民不要的小魚小蝦,正好是鷺鳥喜歡的糧食。一個近乎乾竭的魚塘,動輒站立逾百隻鷺烏。集中在新界西北的魚塘,因此成為候鳥重要的棲息地,這裏每年紀錄超過200種雀鳥,佔香港雀鳥種類的三分一以上,其中包括鷺鳥、鷸類(行鳥)、普通鸕鶿,就連瀕危鳥類黑臉琵鷺,也是魚塘常見的水鳥。
攝影:鍾偉德
(此為「在香港觀鳥」系列之二)
然而,在大生圍出生、長大、養魚超過40年的蘭姨,卻坦言不太喜歡雀鳥,這是因為候鳥每年9月到翌年4月都成群結隊飛來,早在漁戶收魚前,已大舉吃掉塘裏的魚。養魚戶一年收魚一次,漁穫與生計緊緊相連,眼見這些北方飛來的大賊在魚塘裏大肆偷魚,蘭姨心裏氣結。於是她敲鐵棍、綁魚絲、播放鳥的慘叫聲、在魚塘置放鷹眼氣球等,千方百計,就為趕走這群偷魚賊。只是種種方法都失敗,她拿割草剪刀在鐵柱上敲出刺耳的聲響,雀鳥沒錯是飛走了,但她一放下剪刀,才走上幾步,雀鳥又立即回來,潛入水中。
漁民與候鳥的嚴重衝突發生在1990年代,漫天鸕鶿忽然來港覓食,以後,鸕鶿的數量年年增加,近幾年甚至有近萬隻鸕鶿來港過冬。香港觀鳥會高級項目主任鍾振傑(Johnson)推斷,是因為廣東沿海地區的很多魚塘濕地都在過去廿年消失,鸕鶿眼中沒有國界,便過境來港覓食。鸕鶿的食量到底有多大?蘭姨曾與其他漁民夾錢在白鶴洲租了一個15畝大的漁塘,倒進150擔福壽魚迎接9月光臨的鸕鶿,並請記者前來拍照;到了翌年4月,鸕鶿起飛了,他們又請記者來訪,把魚塘兩米深的塘水全部抽乾,塘裏剩下不足十條魚。「漁民的損失要如何補償?漁護署只是顧着雀鳥,卻不管漁民的死活!」
養魚戶與雀鳥的衝突持續升級,可是淡水魚塘對候鳥來說如此重要,如果養魚戶討厭雀鳥,又或是他們因收入太低而荒廢魚塘,這裏的生境便很難維持。香港觀鳥會遂在2012年推廣「香港魚塘生態保育計劃」,與養魚戶簽訂合作協議,以定額管理費換取漁戶在冬季把魚塘水位調低,並維持七日以上,以提供淺水生境給雀鳥在魚塘覓食,期間,漁民不能安裝任何傷害雀鳥的設施。這是Johnson負責的保育項目,他表示,大生圍、米埔、甩洲都位於拉姆薩爾濕地的範圍,它們連同鄰近的南生圍,是完整、連續而不可分割的生態系統,都是給水鳥使用的空間。「泥灘、基圍及魚塘為候鳥提供了覓食及棲息的地方,而南生圍和大生圍等魚塘區有多方面的功能,遊人和候鳥都是自由進出,漁民努力經營魚塘,於是就有了生態、經濟、保育、文化等價值。」
愛鳥護鳥,是保育計劃的初衷,後來,他們花了很多心力去保護魚塘文化,例如辦教育活動和導賞團,希望更多人認識香港的養魚業,支持本地魚。「如果漁民連生計也成問題,把魚塘荒廢,塘裏不再有大量食物,魚塘的生態價值就會大大減低,最後也做不到雀鳥保育。」漁民也因為這些文化推廣工作,明白養魚對城市與生態的價值,因此愈來愈願意參與保育計劃,而蘭姨更是計劃裏的御用導賞員,六年來帶了200團參觀大生圍。
守護魚塘 也為庇護候鳥
眼見人鳥關係漸趨和諧,Johnson卻有另一重憂慮:「蘭姨已經68歲了,另一個南生圍的漁民有叔也是68歲,我們在兩年前統計漁民的平均年齡是63歲,而這行的投資成本高、獲利低,很難會有年輕人入行,如果沒有人接手淡水魚業,魚塘最後都荒廢了,我們仍能保育雀鳥嗎?」香港的魚塘及濕地,自1971年的2,255公頃大幅減少至2016年的1,135公頃,近五年,后海灣魚塘面積減少一成,新界西北餘下130漁戶。香港水鳥的數目由2008年的90,986隻,大幅降至2017年的56,354隻。
難得有蘭姨這樣的熱心人:五個子女已長大工作,按月向她上繳家用,為了讓她安心與觀鳥會合作,更會主動加她家用。她的三個魚塘,五個子女都不會接手了,工作是做得一日得一日,一家人商量如果賣了魚塘,再分五份,無人夠錢買樓,那不如留着魚塘,到蘭姨沒有氣力打理了,就全部交給觀鳥會做保育。「賣了就沒有了,但留下來給觀鳥會養魚,魚塘就一直都在。」
南生圍觀鳥士多魚塘
魚塘是候鳥覓食的地方,而毗鄰大生圍的南生圍,則是候鳥休息的地方。有叔的有記士多魚塘外,是4,500多隻鸕鶿休息的樹林,這是鸕鶿重要的晚棲地點。南生圍也是觀鳥熱點,有叔的魚塘位於錦田河邊、南生圍路旁,這裏同時是香港觀鳥會的「魚塘教育園地」。士多的木棚是有叔親手用木搭建的,毗鄰着他養蟹養魚的魚塘,魚塘上的棚屋是他住了幾十年的居所。每逢假日,不少遊人來到南生圍,都會在有記歇腳,在木棚裏吃份咖喱三寶、喝罐汽水,不經意向魚塘一瞥,竟發現夜鷺、大白鷺、鸕鶿等十多種鳥在魚塘徘徊,士多內還放了展板、雀鳥照片、寫有雀鳥資料的單張和書籍,或許這樣坐下一歇,就會不知不覺愛上鳥。
「我還見過與人等高的鷲站在塘邊。」有叔自出世起在這裏幫父親打理基圍,基圍後來變成魚塘,有叔便一邊養魚營生,一邊看天上眾多雀鳥飛來飛去,鳥真漂亮,但他從不知道這些雀鳥姓甚名誰。他覺得雀鳥只吃掉魚塘裏的一點魚,想必是自己把一排膠樽綁在魚塘上起了作用,雀鳥以為膠樽是網。而Johnson則認為是因為魚塘就在路邊,雀鳥怕人多,所以較少雀群前來大肆光顧。1992年,有叔來到米埔自然保護區工作,打理園內的魚塘和基圍,看見遊人總是興致勃勃地觀鳥,他便買了一副雙筒望遠鏡,一本《香港及華南鳥類》,逐隻辨認眼前成千上萬的候鳥。退休後,他在魚塘外搭建木棚經營士多,漸漸聚集了一批愛鳥之人,觀鳥後過來吃碗豆腐花,順道與他分享今天的觀鳥見聞。有叔也漸漸認出了魚塘最近來了兩隻小鸊鷉,隔了一條馬路的錦田河紅樹林地帶,總有琵嘴鴨、綠翅鴨游來游去,有時會看見罕有的赤麻鴨和鳳頭鸊鷉。
2013年,香港觀鳥會的成員在做雀鳥普查時路經此處,覺得有記的魚塘風光真漂亮,遂提議合作,在這裏擺放雀鳥單張、展板和單筒望遠鏡,並在秋冬的假日駐守魚塘,作不定期公眾導賞。平日,有叔少有離開南生圍,清晨完成漁務,便在木棚安坐下來,看看魚塘有一群黑領椋鳥飛過,真美,又有一隻翠鳥飛過……
上文節錄自第89期《香港01》周報(2017年12月4日)〈在香港觀鳥〉。
蘭姨和Johnson以外,還有他們的觀鳥故事:
【在香港觀鳥.一】關朗曦:觀鳥者的故事
【在香港觀鳥.三】中國的雀好,香港的雀才會好
【在香港觀鳥.四】市區觀鳥,飛入尋常百姓家
【在香港觀鳥.五】與鳥為鄰,建造雀鳥友善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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