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推手】父親三部曲第一章 以太極拳詮釋兩代人的矛盾
提到李安拍攝的武術電影，大部份人都會想起《臥虎藏龍》。今天則想跟大家回顧他的一部早年作品。該電影並非武打片，卻用太極拳的技巧，借喻兩代人的矛盾與文化衝突，造就了李安在台灣影壇的地位。它就是「父親三部曲」的第一章：《推手》（Pushing Ha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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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宗師 晚年坎坷
年邁的朱老（郎雄 飾）是北京太極拳總教頭，兒子朱曉生（王伯昭 飾）早已移民美國，並與外籍太太Martha（Deb Snyder 飾）育有一子。朱曉生為親情，邀請了老父前往美國一同生活。
然而，抵埗後的老朱因語言不通，加上生活習慣不同，與家人衝突連連。為了解悶，老朱去到了華人聚腳的社區中心教授太極拳，並認識了從台灣而來的烹飪班導師陳太太（王萊 飾），兩人互生好感。
另一邊廂，朱老與家人的嫌隙依然未有緩解跡象，朱曉生更一度質疑朱老令到Martha胃出血送院。之後朱老出門散步時，因不諳英語而迷路。被太太、父親連環拉扯的朱曉生終於按捺不住，對Martha大發雷霆。其後他意識到朱老對陳太太心生情愫，於是主動邀約陳太太的家人，希望撮合雙方好讓他們搬出去生活。
但這點心思卻被陳太太看穿，在郊遊時忍不住向朱老哭訴。朱老明白父子情已盡，留下出走書後，一個人搬到去唐人街的廉租屋，並在餐館內洗碗為生。由於年邁，朱老手腳較慢遭到餐館老闆百般侮辱。朱老不再退讓，表明如果有人可以挪移他半步，他不要工錢馬上離開。
結果朱老的太極功夫大顯神威，場中無人能夠動得了他。餐館老闆遂找來一幫華人流氓，但全部被朱老輕鬆打倒。就算警察來到之後，一樣拿他沒辦法。朱老由此被媒體廣泛報道，在唐人街聲名大噪。而朱曉生也知道了父親的去向，懇求他回到家人身邊，但朱老當場拒絕，明言如果大家不見面，尚可留下三分情。
影片最後，朱老因為在唐人街闖出名堂，收穫了大批學生，總算過得了生活。而陳太太也搬出去一個人住，與朱老保持著「發乎情，止乎禮」的關係。朱曉生則和Martha買了大屋，並將其中一所房間布置成中式格局，期待父親回來的一刻。夫婦兩人也在朱老的影響下，對太極推手產生了興趣，全片完。
父親三部曲第一章
《推手》於1991年在台灣上映，此前李安已經在美國失業了六年時間。他在閱讀了武俠小說《江湖奇俠傳》後，對太極拳產生了濃厚興趣，並開始構思這個劇本。1990年，李安為了參加台灣新聞局舉辦的劇本創作比賽，正式為劇本動筆。結果不負所望，《推手》獲得了一獎，而李安的另一部作品《囍宴》則贏得二獎。
其後李安受中央電影公司邀請，將《推手》拍成電影。由於當時李安財政緊拙，所以電影的場景布置頗為簡陋。片中朱曉生摔壞的家具，便是李安本人的家當。飾演朱曉生兒子的童星李涵，則為李安的親兒。而電影上映時票房也表現平平，直至拿下金馬獎的最佳男主角、最佳女配角，及評審團特別獎後，此片的知名度旋即飆升，最終在台北收穫1800萬新台幣，並得到了多個國際影展的肯定。
李安之後繼續與本片的主演郎雄合作，再拍攝了《囍宴》、《飲食男女》兩部作品。由於題材俱涉及到父親的身位，因此被稱為「父親三部曲」。而郎雄當初為了更加投入朱老的角色，曾跟隨台灣著名的太極拳師傅李豐章先生習藝三個月。李安本人則在撰寫劇本時，去到居所附近的社區大學研習太極拳。
正是在他們的努力底下，雖然本片並非嚴格意義的功夫電影，動作場面不多，但亦頗為成功地把握了太極拳的神髓，並融合到電影的倫理主題當中。部份的認知，亦跟坊間所理解太極拳甚為不同，可以說是革新了大眾對太極拳哲理的印象。
太極拳的安身立命
按照主流的文化想像，太極拳是一種非常柔和、自然的武術。就算與人對敵，都是採取吞化策略、以柔制剛。而修煉者亦太多精神內斂，舉止儒雅含蓄，面對任何俗事也能化於無形。
然而，朱老的經歷卻說明以柔制剛，並不等於事事都可以調和。每一次他融入家人的生活，都只會帶來更大的衝突。當兒子希望撮合他和陳太太時，更加進一步令他心灰意冷，知道非走不可。影片中段，朱老曾在病榻上向兒子憶述文革時的往事。當年他功夫了得，紅衛兵動不了他，就轉而追打他的太太和朱曉生。結果他拼了命才勉強保得住兒子，將他養大成人送到外國讀書。然後說了一句：「煉神還虛，不容易啊」。
煉神還虛乃道家術語，屬內丹修煉的最高層次，成者便能超脫凡胎。太極拳深受道教影響，也將煉神還虛視為拳法的至高境界。朱老在此的慨嘆，就是指自己終究不能做到事事看化，才會被凡人的親情倫理所煎熬。遙想當日在文革那段苦難歲月，父子生死如共，形影不離。現在兒子長大，在外國成家立業，卻跟自己愈走愈遠。文化衝突、父子區隔，這些挑戰著實連太極拳大師也解決不了，讓人不勝唏噓。
但是除了化勁卸力，太極拳其實還有一項要素，就是不失中正、借力打力。電影末段，Martha開始對朱老改觀，並對太極拳產生興趣。朱曉生以推手向她解釋，太極拳的技巧就是要在你來我往之間，維持住自己的平衡，繼而讓對手失去平衡，這點就是朱老的處世之道。
縱觀全片，朱老其實只有兩次出手。一次是在社區中心內，用太極發勁將一個胖子震出丈外，向陳太太顯威風。一次是在餐館內，先用老樹盤根的樁功讓眾人推之不動，再用發勁教訓了一班流氓。兩次動武，朱老顯示出來的技巧，都不是卸勁，而是太極拳的發放。而當中的重點，就在於朱老紮實的樁功。事實上，這確實是太極拳的原理。
現實中的太極拳（不論哪個流派）有所謂「八法五行」，八法乃八種勁意，即掤、捋、擠、按、採、挒、肘、靠。而五行則是五種步法，前進、後退、左顧、右盼、中定，而中定就是五行的核心。因為習者要先學好穩固自己的重心，才能以此作為槓桿借力打力。
【太極拳八勁圖鑑】
朱老最後決定保留自己的個性，不再與兒子強行相處，結果反過來讓兒子對父親愧疚，讓媳婦釋懷。另外年邁的他本來受盡輕蔑，但不動如山的功夫卻讓他贏得旁人尊敬。這或許正是說明，要真正順行逆化、以柔制剛，關鍵不是事事強求平衡，而是立身中正，保留自己的尊嚴和立場。
既然時不與我，就清靜自守，保持距離。不施力於人，不動搖於己。不丟不頂，這就是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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