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黨人也巴結? 特朗普2.0的四個流派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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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特朗普(Donald Trump)的「第一老友」(first buddy)馬斯克(Elon Musk)等來自科技、創投產業的「新MAGA派」與2016年以來就一直忠於特朗普的「舊MAGA派」發生了激烈政見爭論,特別是在H-1B高技術工作簽證的問題上。

新舊政爭

馬斯克聲言他會為吸引全球專才來到美國而「戰鬥」,特朗普首次參選時的軍師兼前白宮首席策略師班農(Steve Bannon)則指H-1B是對美國的「欺詐」,教訓馬斯克稱「我們喜歡改變宗教的人(按:指新MGMA),但這些皈依者應該坐在後面學習很多很多年,確保自己理解這個信仰……不要在這裏的第一周就站起來走到台上開始教訓人們……」。

雖然H-1B簽證的問題已經不再是馬斯克的X推文主題,但班農還是咬着馬斯克不放,攻擊馬斯克修改X演算法去減少負面內容推送其實就是言論管制(按:多位批評馬斯克的「舊MAGA」都有遇上X帳號被一度暫停的情況)。他甚至提起馬斯克在上海的Tesla廠房,將中國政府形容為馬斯克的「北京主子」。

馬斯克發誓,表示他將「發動戰爭」來捍衛簽證計畫。(Reuters)

有關H-1B簽證的爭議,對於特朗普第二屆任期的實際政策會有什麼影響,還要待留他上台之後我們才會知道。但這種爭議卻已突顯出「特朗普2.0」未來四年管治的一條劇情主線--那就是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派內部不同派系的衝突。

在特朗普的首屆任期,無論是他的內閣,還是在國會,傳統共和黨人依然佔了上風。但今天的情況卻完全不一樣,MAGA派變成了主流:傳統共和黨人更進一步向MAGA的政治主張靠攏;無論在內閣人選,還是國會共和黨人的構成中,MAGA派比例大增;像馬斯克、任候副總統萬斯(J.D. Vance)、初創投資者Marc Andreessen等科技產業代表在特朗普再次參選之後也加入到MAGA陣營來。

2024年12月21日,美國亞利桑那州,圖為班農(右)在「美國轉折點」(Turning Point USA)活動上發表講話。(Reuters)

政商界爭相巴結

而在特朗普選情形勢大好,以至勝出選舉之後,其他原本沒有投誠的政商名人紛紛以不同方式投入MAGA陣營。例如同馬斯克有過網上舌戰和潛在商業利益衝突的亞馬遜(Amazon)創辦人貝索斯(Jeff Bezos)在投票日之前就曾阻止他擁有的《華盛頓郵報》發表賀錦麗(Kamala Harris)的社評,其後他也向特朗普的宣誓就職儀式捐款100萬美元,並親到海湖莊園(Mar-a-Lago)與特朗普吃飯聊天(按:不幸的是,馬斯克長駐海湖莊園,竟「亂入」了貝索斯和特朗普的晚餐)。

又例如是曾被特朗普威脅會「一輩子坐牢」的Meta創辦人朱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在特朗普勝選後,朱克伯格不只拍馬屁、捐款、親身拜會都做足,還決定廢除Facebook、Instagram、Threads的第三方內容審查,改用類似X的社群備註(community notes),由用戶自行認證事實。(按:美國右翼經常質疑Meta的內容審查針對右翼觀點。)

Meta更換掉了其首席全球政策官、前英國副首相克萊格(Nick Clegg,以面面俱圓見稱),由同共和黨關係密切的Joel Kaplan接任;Meta亦邀請了與特朗普相識多年的老朋友、終極格鬥冠軍賽(UFC)行政總裁懷特(Dana White)加入董事局。

貝索斯到海湖莊園同特朗普吃晚飯:

連「大敗未癒」的民主黨人也在靠近特朗普。高達48個民主黨國會眾議員日前就投票支持共和黨提出的驅逐非法移民立法(按:該法擴大驅逐離境執法的對象範圍,將更多非暴力起訴加入其中)。其後,超過一半民主黨參議員支持在參議院審議該法。

賓夕法尼亞州的費特曼(John Fetterman)也成為了第一位公開支持該法案的民主黨參議員。由於參議院有拉布制度,民主黨絕對有能力阻止非財政法案通過,但普遍分析認為,這一次將會有足夠的民主黨人支持這個特朗普勝選後的首個MAGA議題立法。更讓人「大跌眼鏡」的是,費特最竟然接受了特朗普邀請到海湖莊園「晉見」這位未來總統。

費特曼稱自己不只代表民主黨人:

特朗普1月20日的宣誓就職儀式至今已籌得超過1.7億美元,打破歷史記錄。由於捐款人大多,有些捐了過百萬美元的人據報也得不到足夠的VIP座位安排。

這種「全國歸順」的態勢,看起來似乎對特朗普第二任期執政無往而不利。可是,正如馬斯克同班農等「舊MAGA派」就H-1B簽證的舌戰一般,愈來愈多擁有不同背景、利益、立場、主張的人投入MAGA派,或者與MAGA派合作,MAGA派內部很可能會衍生出愈來愈多的爭議和對立--當然,爭議和對立並不一定是壞事。

四個流派

在特朗普第二任期「MAGA 2.0」的時代,可以影響美國政府政策或掌握政府不同權力的人物,大概可以分成四個頗為鬆散的流派。

一是傳統共和黨人

傳統的共和黨當然也不是鐵塊一板,不過在MAGA派崛起之後,我們苟且將這些人歸類在一起。他們主要集中在國會,以及特朗普的外交和財金部門任命。例如參議院共和黨領袖圖恩(John Thune)就是其前任麥康奈爾(Mitch McConnell)的左右手,未來將會阻礙特朗普試圖從國會奪權。

眾議院議長約翰遜(Mike Johnson)雖然對特朗普言聽計從,但他在拜登(Joe Biden)執政期間卻一直願意同民主黨合作。由於在新一屆眾議院中,共和黨只得4席多數,而共和黨內部又有少數的堅實「反建制派」,未來特朗普政府能否通過立法,也許要通過約翰遜來同民主黨妥協。

1月9日,在前總統卡特(Jimmy Carter)的喪禮上,奧巴馬與特朗普同坐,兩人有講有笑。(Reuters)

國務卿人選魯比奧(Marco Rubio)和候任白宮國家安全顧問沃爾茲(Mike Waltz),也是傳統共和黨人,兩人持有強硬對華立場,卻對美國傳統盟友頗為友好。但從特朗普要脅對加拿大、墨西哥、歐盟增加關稅,持續表達吞併加拿大、巴拿馬運河和格陵蘭,並反對封殺TikTok,對中國善言相向的做法來看,他們對於特朗普有多大影響尚是個疑問。

最值得留意的是,特朗普的財金部門任命,幾乎全都是能讓華爾街放心的人物。財政部長人選貝森特(Scott Bessent)是關稅溫和派,更是被右翼長期妖魔化的索羅斯(George Soros)的門徒。商務部長人選盧特尼克(Howard Lutnick)雖然口頭上支持以關稅迫製造業回流美國,但他的金融服務公司Cantor Fitzgerald一直同中國有生意往來,大概也不是個意識形態上的保護主義者。而白宮國家經濟委員會的候任主席則是從小布殊(George W. Bush)時代起已擔任總統競選團隊經濟顧問的哈塞特(Kevin Hassett)。

2024年8月,投資公司Key Square Group行政總裁貝森特出席特朗普集會。(Reuters)

外界期待這些財金官員將會緩減特朗普的保護主義傾向。日前《華盛頓郵報》就曾引述知情人士消息稱特朗普可能只會對特定關鍵商品加徵關稅,後來卻遭特朗普本人公開指斥為假新聞。此等消息可能就是出自特朗普陣營中的關稅溫和派。

二是在特朗普首屆任期已加入MAGA陣營、幾乎完全忠於特朗普的「舊MAGA派」

此中包括任候白宮副幕僚長米勒(Stephen Miller)、候任總統高級貿易和製造業顧問納瓦羅(Peter Navarro)等人。前者是反移民政策的主事者,未來特朗普驅逐過千萬非法移民、收緊邊境管制的政策,將會由他主導。共和黨掌控國會之後第一個通過的主要立法就是有關驅逐非法移民的,而有報道亦指特朗普團隊正在尋找一種傳染病用來作為封鎖美墨邊境的理由(按:相關法規稱為Title 42),正如新冠疫情期間一樣。

白宮副幕僚長米勒(Stephen Miller)接受右翼媒體NewsMax訪問。(網頁截圖)

納瓦羅則是對華的超級貿易鷹派,一直反對自由貿易讓美國製造業工作外流,早在十多年前已經關注中國威脅,2011年曾著有《致命中國》(Death by China)一書。在特朗普下台後,納瓦羅曾因拒絕國會傳召出席國會暴亂聽證而入獄,對於特朗普極其忠心。但特朗普會否聽從他的主張,則還有待觀察。

「舊MAGA派」還包括不少隨着MAGA運動當選的國會議員、一些像班農一般在政府之外的右翼輿論領袖,以及一些幕後制定政策的關鍵人物--例如是將會再次擔任行政管理和預算局(OMB)局長的沃特(Russell T. Vought),白宮的預算提案將會出自他的手筆,OMB可能是沒有重大政策轉向的情況下華府最具權力的機構;又例如是候任國內政策委員會(DPC)主席黑利(Vance Haley),他2016年已加入特朗普競選團隊,2024年則是特朗普演說的主要寫手,DPC是白宮制定國內政策的主要平台。

白宮前貿易顧問納瓦羅2023年9月7日被華盛頓法院陪審團裁定蔑視國會罪成。(Reuters)

三是最為人留意的一種「新MAGA派」,那就是右翼科技產業代表

馬斯克是其中的表表者。候任副總統萬斯(J.D. Vance)之所以會被特朗普選為副手,背後也有這群人的支持。將和馬斯克一同領導「政府效率部」(DOGE)的生物科技企業家拉馬斯瓦米(Vivek Ramaswamy)、獲任命為白宮人工智能(AI)和加密貨幣「沙皇」的初創投資者David Sacks(同馬斯克一樣是PayPal出身)、率先引發上述H-1B爭議的未來白宮人工智能高級顧問Sriram Krishnan(印裔美國人)等等……都屬於這個流派。(按:另外還有一堆沒有加入政府的投資者,包括Marc Andreessen、Bill Ackman等等。)

這一群科技產業代表在特朗普2024年勝選前就已經明確投入特朗普陣營。他們所代表的是不是像Apple、Google、Facebook等等的科技巨頭,而是人工智能、加密貨幣之類更新興的科技產業,有着打破原有建制的傾向。對於政府管治,他們傾向自由放任的去除規管,主張使用新科技解決問題--這也是馬斯克和「政府效率部」的核心精神。

對於「舊MAGA」派的反移民主張、關稅保護主義政策,對於華府政客的反華共識,對於傳統共和黨人的選區政治計算,這些「新MAGA派」科技產業代表都持有不同的意見。H-1B簽證的爭議只是MAGA派系內鬥的一個序幕,未來在不同議題上的爭端將陸續有來。

舉一些例子。國防部以至美國太空總署(NASA)一直以來都有不同項目只是因為該項目着利部份國會議員所屬選區的工業而被長久維持,例如是最終浪費金額可能高達1000億美元的美國海軍濱海戰鬥艦(LCS)項目,又或者超資延遲極其嚴重、如今可被SpaceX火箭取代的太空發射系統(SLS)--後者有時被戲稱為「Senate Launch System」,即「參議院發射系統」之意,嘲笑其背後全是議員們的選區利益考慮。

馬斯克2020年曾稱NASA的SLS讓他感到傷心:

如果未來馬斯克等人要向這些計劃開刀,以達至他們削減聯邦政府開支的目標,可以預見將引來共和黨內部的重大政治衝突。

四是因不同理由而前來投誠的另一種「另類MAGA派」,我們苟且稱之為「雜牌軍」,當中不少人也是到特朗普這次勝選大勢明顯之後才「表忠」的。跟上述三派都不同,這一流派並沒有任何意識形態或政治主張的一致性,是因為各自的利害考慮而來把結特朗普。

「雜牌軍」包括上文已經提及的Facebook創辦人朱克伯格、亞馬遜創辦人貝索斯,甚至是包括賓州參議員費特曼在內如今轉向支持收緊驅逐非法移民規定的民主黨政客。根據特朗普的說法,連右翼攻擊主要對象之一的微軟創辦人比爾蓋茨(Bill Gates)也有意到海湖莊園跟他見面。

1月7日,朱克伯格拍片宣布Meta將會中止第三方內容審查。(Meta網頁截圖)

朱克伯格和貝索斯雖然是科技業界中人,但是他們已經變成了科技巨頭建制派的代表,是既得利益者,再沒有馬斯克又或者其他右翼初創投資者的那種「革新精神」。

「雜牌軍」還包括主打質疑疫苗、質疑藥廠等衛生政策、如今被提名為衛生部長的前總統參選人小羅伯特甘迺迪(Robert F. Kennedy Jr.)。他支持墮胎權保障、強調環保,同特朗普的意識形態風馬牛不相及。將他們湊在一起的是他們同樣反對自由派建制精英。

小甘迺迪所代表的是以往的美國政治邊緣人。這一群人來自不同背景,有不同具體主張和利益,其中一些很早已經是特朗普的支持者。例如親俄反戰、被指相信邪教的前民主黨總統初選候選人加伯特(Tulsi Gabbard)現在就被提名為國家情報總監;反對國防部覺醒主義(wokeism)的霍士新聞台主持海格塞斯(Pete Hegseth)被提名為國防部長;曾主持資訊時有不實的醫療節目的「電視醫生」奧茲(Mehmet Oz)被提名負責管理聯邦醫療服務中心(Centers for Medicare and Medicaid Services,CMS)……類似的「邊緣人」多不勝數。

2024年10月,小羅伯特甘迺迪為特朗普站台。(Reuters)

「雜牌軍」中人到底對特朗普能有多大影響,尚待觀察。但無庸置疑的是,他們將會同其他對特朗普2.0政府有影響力的人發生意見或利益衝突--例如猛批製藥巨企的小甘迺迪勢將受到親商的共和黨傳統政客阻撓;馬斯克的SpaceX也有可能會同貝索斯的Blue Origin爭奪太空相關的政府合同。

特朗普2.0政府內部可預期必然會出現的爭議和對立,並不一定是壞事,甚至可能達至某種正面的互補。傳統共和黨人和「新MAGA」科技產業代表或許能讓「舊MAGA」的反移民政策和關稅保護主義不那麼激進;科技產業代表或許能改變傳統華府的僵化政治,去除一些沒有效率的政府項目;小甘迺迪主持的衛生部也有可能破除美國重治療不重預防的衛生決策文化……

無論特朗普2.0的四大流派未來會有怎樣的相互影響,可以肯定的是未來四年的美國政治將會充滿劇戲性,絕對不會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