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on Musk積極參政　是搶風頭還是特朗普「擋子彈」？

美國候任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宣布委任全球首富馬斯克（Elon Musk）領導政府效率部後，馬斯克積極參與政務，民主黨人戲稱他為「當選總統」。原本相看生厭的全球最有權力人物與全球首富，是如何結成最有權勢的政商聯盟？是特朗普利用了馬斯克再次入主白宮，還是馬斯克將利用特朗普推進自身商業利益？馬斯克領導政府效率部，又會如何改變美國政府？

「馬斯克就是想這麼做，先下手為強，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他也做了……結果立法議員像『慌亂的母雞』為他收拾爛攤子，他卻手指頭也不必動一下。這就是當前美國政壇瘋狂的權力面貌。」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的美國政治顧問加芬克爾（Adam Garfinkle）接受《聯合早報》採訪時，就美國候任總統特朗普的大金主、全球首富馬斯克去年12月強勢介入共和民主兩黨談判，並成功推翻初版短期支出法案一事發表上述觀點。

美國國會兩黨去年12月中旬原本就短期支出法案達成共識，馬斯克18日在社交媒體X平台高調呼籲共和黨議員杯葛法案，特朗普幾個小時後也表態反對，令國會陷入混亂，所幸國會最終於20日通過修改版的短期支出法案，避免聯邦政府在21日停擺。

特朗普的表態在馬斯克之後，顯得姍姍來遲，而且在特朗普表態前，已有多名共和黨議員公開響應馬斯克，表明將阻止法案通過。一系列政治操作讓外界對共和黨的權力格局產生疑問：究竟誰才是共和黨的真正掌舵者？誰才是真正的下一任總統？

德克薩斯州共和黨眾議員岡薩雷斯形象地描述馬斯克在黨內的地位：「我們有總統、副總統，還有議長，感覺……馬斯克更像是我們的總理。」

民主黨挑撥兩人關係

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的美國項目副研究員曾憲安受訪時說，馬斯克的率先干預與特朗普的遲到表態，無疑動搖了外界對特朗普在黨內權威的信心。「儘管特朗普的盟友聲稱馬斯克的貼文得到授權，但大量關於馬斯克影響力的報道，以及民主黨人戲稱他為『當選總統馬斯克』，傳遞出不同的信號。」

民主黨人迅速借題發揮，挑撥兩人的關係。他們不僅戲稱馬斯克為「共同總統」「當選總統」，甚至暗指特朗普已降格為「副總統」。加州民主黨眾議員加西亞在X平台調侃：「歡迎來到馬斯克的總統任期。」

德州南方衛理公會大學政治學教授吉爾森（Cal Jillson）受訪時說：「民主黨人清楚特朗普討厭被搶風頭，所以試圖激怒他對付馬斯克。雖然這一策略目前尚未奏效，但並不意味着未來不會起作用。」

另有分析指出，馬斯克的強勢干預為民主黨製造機會，使在副總統賀錦麗（Kamala Harris）敗選後陷入低迷的民主黨重新煥發活力。民主黨試圖利用馬斯克是「真總統」的論調，在兩人間製造裂痕，為2026年中期選舉尋找突破口。

特朗普在亞利桑那州出席活動時，特意提到馬斯克的原籍地為南非，強調「他不可能成為總統，我很安全」。這一回應表明，關於馬斯克才是掌權人的說法已引起特朗普注意，但他選擇為馬斯克辯護。

民主黨人的挑撥離間能否奏效，有待觀察。

特朗普拿馬斯克當馬前卒？

至少從表面上看，兩人的蜜月關係似乎仍在持續。英國《衛報》（Guardian）引述知情人士報道，這段關係之所以仍未破裂，主要因為特朗普需要馬斯克充當政治打手，協助施壓國會，並作為轉移輿論焦點的替罪羊。

知情人士稱，特朗普欣賞馬斯克在公開場合展現的強硬作風，視他為政治和輿論戰的得力幹將，這與特朗普上一個總統任期的首席策略師班農（Steve Bannon）形成鮮明對比。馬斯克近期在政務上的高調參與，或許可讓特朗普評估他在未來四年作為向國會施壓工具的潛力。

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副主任劉衛東受訪時說，特朗普樂意擁有一個願當馬前卒的擋箭牌。

「首先，馬斯克搶的是風險而非風頭，他衝在前面可以幫助特朗普避開外界非議。其次，馬斯克的言論就是特朗普自己想說的，代為表述能有效分擔壓力。最後，特朗普清楚自己擁有最終決定權，未來仍有機會出風頭，現在不用太着急。」

特朗普對馬斯克的依賴，可能也反映了他政治策略的轉變。他不再重蹈因政治聯盟不穩而破裂的覆轍，更注重長期戰略與關鍵合作。相比上一個總統任期，特朗普的政治手段已明顯升級，能更有效地推動立法、管理輿論及規避阻力。

馬斯克是特朗普眼中的「神」

加芬克爾認為，馬斯克在特朗普心目中的地位非同尋常。特朗普視金錢為權力與成功的首要象徵，馬斯克作為世界首富，做到了特朗普一直渴望卻未能做到的事情。「對他來說，馬斯克就像一個神。」

「對特朗普來說，成為世界首富比當總統更值得讚許。前者的成就只關乎自己，契合蘭德式自我主義（Randian Egoism）的價值觀；在一個自由民主國家當總統則關乎整個社會和文化，這不僅關乎自己，也關乎他人……但特朗普並不在乎其他人。」

因此，當總統顯然並不符合特朗普的價值觀。

美國喬治敦大學（Georgetown University，又譯喬治城大學）歷史系教授卡津（Michael Kazin）受訪時說：「特朗普一向渴望贏得其他名人的讚賞，尤其是富人的認可。他喜歡被名人包圍，但前提是這些人認同他的觀點，並能以某種方式幫助他。」

兩人崛起之路不同，卻在多個方面頗為相似：自信、蔑視制度、交易型領導特質、能放下過去的分歧。更重要的是，他們都善於利用聯邦政府的權力和資源，進一步鞏固影響力。

利益當前 兩人從相看生厭變「好兄弟」

2022年至2024年，特朗普與馬斯克的關係由對立轉為合作，這既反映兩人在權力與利益博弈中的戰略互利，也揭示馬斯克通過右傾政治立場與特朗普結盟，利用政治資源拓展商業利益的企圖。

馬斯克自2002年成為美國公民以來，一直沒有明確的政治立場。2014年，他形容自己的政治立場「一半民主黨，一半共和黨」。但自2021年起，他的政治立場開始逐漸傾向共和黨。2022年，他稱「過去多數投票給民主黨」，但打算在接下來的選舉投票給共和黨。

2022年中，馬斯克的變性兒子宣布與他脫離親屬關係。馬斯克曾向外界表明，兒子變性是促使他轉變政治立場的原因之一，他說兒子「死了，被覺醒病毒（Woke Mind Virus）害死了」。馬斯克以「覺醒病毒」一詞指摘民主黨所支持的「政治正確」「身份政治」文化，他認為「覺醒病毒」導致美國文明倒退。

馬斯克與特朗普的關係過去並不好，他2016年公開說特朗普不適合競選總統。政治立場轉變後，他與特朗普的關係2022年開始熱絡。他2022年10月收購Twitter（現為X平台），隨後解除對特朗普賬號的封禁。特朗普2024年7月在集會上遇刺，他明確表態全力支持特朗普。此後，兩人關係進入快車道，他不僅多次為特朗普站台，還豪擲逾2億5000萬美元助選。特朗普當選後，他住進海湖莊園，成了特朗普的「第一好友」（First Buddy）。

馬斯克與特朗普結盟得到的利益，首先體現在特斯拉的市值。選舉結果公佈次日，特斯拉市值暴增逾1000億美元。他旗下的人工智能初創公司xAI也在新一輪融資中籌集到50億美元，估值達500億美元。

學者：或隨時被拋棄　馬斯克儘快善用關係

分析普遍認為，馬斯克或將藉助政治聯繫，為旗下航天業務牟取更多利益。他的太空探索科技公司（SpaceX）已與聯邦政府簽署總額逾80億美元的合同，若合作進一步擴大，獲利前景將更可觀。

中國社科院的劉衛東認為，馬斯克試圖利用與特朗普的親密關係，影響立法議程，推動法律法規朝利己方向發展。「他是個聰明人，深知特朗普可能會隨時拋棄自己，所以一邊積極替特朗普擋箭，取悅對方，一邊利用這段時間推動共同的政治議程。鬧掰是以後的事，先趁着關係融洽時能『做得就做』。」

馬斯克想影響立法議程，可能有更深層的利益考量，因為他的商業帝國正面臨監管當局日益嚴格的審查。例如，SpaceX因星艦首次飛行爆炸曾接受聯邦航空管理局調查，X平台則因涉嫌違反證券法被證券交易委員會調查等。

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政治管理研究生院政治管理項目主任貝爾特（Todd Belt）受訪時說，馬斯克對多個政策領域特別關切。例如，他主張通過取消國內生產商補貼、削弱勞動法及提高關稅等手段，保護特斯拉免受國內外競爭的壓力；他提倡對加密貨幣進行完全自由化監管，並主張社交媒體平台不應對用戶發佈的內容承擔責任。

這種行為將促使財富與權力進一步集中，加劇美國社會的分裂與不平等。

南方衛理公會大學的吉爾森指出，西方自由民主秩序的最大脆弱性在於寡頭政治和制度性混亂。「少數富人對多數人的統治，正是這種制度性混亂的體現。公共權力應為財富創造提供路徑，但不能允許財富主導一切。美國似乎正在輸掉這場鬥爭。」

特朗普：政府效率部是獻給美國人「完美禮物」

為確保納稅人的錢花得其所，馬斯克向特朗普提議設立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簡稱DOGE），以削減2萬億美元的聯邦支出。特朗普稱，一個更精簡高效的聯邦政府將是2026年7月4日美國慶祝《獨立宣言》250周年時，他獻給美國人的「完美禮物」。

按計劃，這個非官方工作小組將在慶典當天解散，但前提是它能順利成立。即便順利成立，DOGE也不具備修改法規等正式權力。特朗普聲稱，DOGE將直接與白宮管理及預算辦公室合作落實建議。特朗普還須考慮國會的權力，因為聯邦部門的設立或撤銷屬於國會權限，而非總統。此外，任命馬斯克存在政商利益衝突，國會恐難通過。

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的曾憲安指出，在馬斯克領導下，DOGE將對美國政府形態產生重大影響。馬斯克不僅暗示將利用巨額財富，支持持相同立場的政治領袖挑戰反對派，還將通過X平台發聲，行使類似正式政治職權的影響力。然而，按照特朗普的頂層設計，馬斯克和DOGE的所作所為可能無須承擔相應的制度責任。

中國社科院的劉衛東認為，DOGE可能是特朗普打擊深層政府（Deep State）的關鍵手段之一。「特朗普深知這會得罪很多人，落實難度大且成效難測，只能摸着石頭過河。他的策略可能是盡力推動，實在無法實現也能向外界表明已經盡力。」

商業模式套用於政府　學者：可能適得其反

馬斯克想將市場化管理模式應用於政府，但在複雜的國家治理體系中，這種嘗試或許過於理想，令外界對其成效存疑。

波士頓大學經濟學教授菲斯曼在《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撰文稱，商業與政府的本質截然不同。商業追求效率，而政府有許多職責，如協調複雜事務和處理難以量化的工作，依賴一定程度的官僚協調與低效保障運轉。因此，將削減成本為導向的商業模式套用於政府，可能適得其反。

總體來看，DOGE因結構矛盾、操作困難和利益衝突而備受質疑。無論是特朗普的政治意圖，還是馬斯克的市場化理念，都難與複雜的國家治理體系相融。或許，DOGE的關鍵績效指標不在於實現多少目標，而是避免淪為政治作秀和短期利益博弈的工具，不成為失敗的政治實驗。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