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專題手記:談《雷蒙.錢德勒:對整體性的偵查》一書|思兼
因為推理專題的緣故,筆者看了些日本偵探/推理小說。對比起來,美國冷硬派偵探小說作家雷蒙.錢德勒(Raymond Chandler)的小說確實有點不一樣。江戶川亂步在《二分銅幣》開首才幾段,就設好謎面:是個大盜的故事。安部公房作品中最像推理小說的《砂之女》更是第一句就點出謎面——「八月的一天,一個男人失蹤了,下落不明。」錢德勒在小說《大眠》一開始,卻是不慌不忙地先談男主角如何把自己裝扮到私家偵探的樣子。同時,錢德勒也用了很長篇幅去描寫環境,而這些描寫卻跟謎題並非直接相關,成為一種純詩性、文學性的描寫。
在2016年,著名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大師詹明信(Frederic Jameson)出版了《雷蒙.錢德勒:對整體性的偵查》(Raymond Chandler: The Detection of Totality)這本小書,分析錢德勒小說中非常有象徵性的場景以及人物描寫。雷蒙.錢德勒是冷硬派偵探小說的代表作家,他筆下的所有長篇小說都與男主角菲力浦.馬羅(Philip Marlowe)相關。馬羅於當時還是「罪惡之城」的洛杉磯穿梭。從1939年的首作《大眠》(或譯《長眠不醒》),到1954年愛倫坡長篇小說得獎作《漫長的告別》,不少錢德勒的作品被改編為電影,更是影響黑色電影(Film noir)流派風格的主要小說文本。
偵探作為斷裂都市經驗的統整者
在《偵探小說的科學觀怎樣影響日本推理小說?》一文中,筆者曾提及偵探象徵著最早期的「科學社會理想」,就是偵探可以單憑因果推理解決案件,他所指出的真相必定是罪案事實的全部。「科學社會理想」透過驅逐不良的罪犯,使社會回復正常。換而言之,早期的偵探小說是把社會團結本身視為自然,而犯罪者正處於「失範」的狀態。
相比之下,錢德勒小說的場景設定在美國大蕭條後。在詹明信眼中,錢德勒的小說與早期偵探小說的分別在於:他所遊走的社會是因為地區自治力量而分裂的兩個社會——「被聯邦憲法所照耀的地方」,以及在這之外的本地社群。以現今美國的墮胎議題為例,即使在1973年Roe v. Wade案中,大法官最後允許墮胎,但州政府層面仍然有相當自由度裁定何種場合、何種手段下墮胎是非法、或不可行。因此在州層面,不同的政治勢力會作政治遊說與利益交換。回到錢德勒所寫的1940年代美國,筆下的偵探馬羅遊走在被州法律影響最大的低下階層,以及與州法律打交道最多的本地士紳階層,兩者同樣在聯邦憲法的影響以外。《漫長的告別》故事剛開始就談及白髮青年因為飯錢,必須賣掉它自己的勞斯萊斯開篷車,從本地士紳變回低下階層。
詹明信認為,馬羅遊走的路線及其觀察,正好把社會兩極的經驗,透過偵探查案的獨特視點,將看上去毫不相關的經驗連起來。與不同的人打交道的馬羅,穿透了公領域與私領域的界限,集中描寫嫌疑人在「幕後」的額外資訊,包括他們的衣著、或者家具擺設等。錢德勒所細描的各種細節,除了因為查案的目光變得重要外,更扮演著一種突出他們相應社會階層的作用。譬如在《漫長的告別》中,他形容剛賣了勞斯萊斯的Terry Lennox(上述的白髮青年)的手提包:「我(馬羅)從來沒見過這麼不尋常的手提箱。豬皮漂白後做的,新的時候該是淺奶油色,配件是黃金的。英國貨,就算在這邊買得到,看來也要八百美元,而不是兩百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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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詹明信這本新書流於形式主義分析。對於當時美國社會在大蕭條之後的社會氣氛著墨非常少;尤其是他指的「被聯邦憲法所照耀的地方/之外的本地社群」這麼多年有甚麼變化更加是隻字不提。不過,他最少提出了一個問題意識:偵探究竟在形式上,除了查明真相之外,還有甚麼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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