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黃曉盈｜天使折翼了　4條韌帶斷裂　她仍在平衡木起舞

在每個界別，總有些名字，街知巷聞。
但有些人，名字不大，做的事情亦不普遍；在香港體壇也一樣，惟他們看不見非不存在。
這些名字，卻值得香港人一一記住。

黃曉盈（Angel）最為人所知的，是其「折翼天使」的故事：由2012年成為首名香港體操女將踏上奧運舞台，出戰平衡木、自由體操、跳馬、高低槓，女子全能賽也是她的拿手好戲。惟之後左膝4條十字韌帶斷裂，一度以為從此告別體操生涯。她最終集中平衡木，憑堅毅意志重返賽場，7年後終在世界盃奪下銅牌。

這天訪問，樂天的她沒有描畫傷痛刻在身上一刀一刀的掙扎、撕裂與無力感，比起「想當年」，我們由紋身談到竹篙灣再到與平衡木共存。「我成日都話呢個唔係最適合我嘅項目」，我聽後一怔，那到底是什麼讓她強大得，4條十字韌帶都重創後仍堅持7年，還拿到獎牌？

拍攝環節期間，記者與攝影師連番對其體操動作高呼「嘩好靚呀」！抹去手上麵粉，黃曉盈甫坐下來，就打開話匣子說想紋身。

問她想紋什麼，她說想紋個小小的體操符號。「每個體操動作都有例書，即有詳盡介紹和定義每個動作，會有個專屬符號。若你創新了一個動作，便會入例書，有一個符號去代表。」我聽後恍然大悟，「啊！『黃曉盈跳』！」

「黃曉盈跳」留名世界

黃曉盈在2012年出戰倫敦奧運，此前香港從未曾有人達標進軍奧運體操，直至主項同為跳馬的石偉雄和黃曉盈當屆雙雙取得資格。那年，黃曉盈雖然未能躋身決賽，但於平衡木初賽完成自創動作「踏板前空翻180度轉體上木」，獲國際體操聯會（FIG）確認，並命名為「黃曉盈跳」。

當屆，她在FIG的《Code of Points》留下了那些一圈圈甚或像波浪的曲線，創造了屬於她的體操語言。可惜，倫敦奧運後她原計劃再爭里約奧運資格，惟在2015年出戰亞錦賽時，練習高低槓失手跌下，左膝4條韌帶悉數斷裂。緣盡奧運之外，對於當時28歲的她而言，體操生涯亦隨時毀於一旦。

距離「黃曉盈跳」獲正式確認，10年已過，35歲的她除了仍覺得「奧運好Amazing（驚人）」、「運動員終極目標」，對她而言是另一層的體會。「好開心在倫敦發揮到水準，留下了紀錄。現在大家認識我是因為平衡木，但我都嚮往玩多點項目。其實競技體操最完整的是4項、個人全能。」

回想受傷前自如的在空中翻騰、轉體，她續說：「當然現在也有很大的感觸，但可以繼續玩，又可以保持到競爭力，都好開心以前玩了那麼多年全能。」

不是說我不普通，但我是體操運動員。

「4條十字韌帶斷裂」是一個怎樣的概念？左膝的前、後十字韌帶、以及內、外側副韌帶，4條韌帶一次過撕裂或折斷，她那時做了兩次手術，有長達5個月時間都要以輪椅代步。一個體操運動員，十字韌帶重創至此，還剩下什麼？大概就是鋼鐵般的意志吧。

黃曉盈身邊的人們只想她能恢復到像「普通人」般，可以站起來走路，她在無數個難以入眠的夜晚，想的是如何「向住體操Rehab（恢復）」：「不是說我不普通，但我是體操運動員。」字字有力。

黃曉盈笑說，很感激當時為她操刀的容樹恒醫生沒有對她直說「不可能」。「我們很要好，有時見面講起，他都說是很神奇的一件事，可以做到現在這個水平。我也很感激他，可能他當年心底都覺得機會好低，但他沒有說出來。」

醫生、教練和家人都沒有判她「死刑」，沒直接或間接勸她放棄，她理所當然堅持下去。

於是，她帶着左膝的傷疤努力向體操重新出發。再踏入場館，已差不多是手術後超過半年後的事。她在休養時沉澱下來，「唔開心都已是再之前嘅位」，她安靜的入館坐在一旁，現實卻給她重重一擊。

「身邊的人都在練習，我只能坐下來，又知自己都曾經做到別人做的動作。不是不開心，但似是要接受你依家喺邊，都一定會好懷疑自己能否重返運動員水平。」她慶幸自己是個容易滿足的人，「我看的是Day by day（每日進展），昨天坐輪椅，下星期可以企起身，一路都有慢慢的進步。」

2015年受傷，16年復原，17年「神奇地」去到全運會，18年輪到半月板受傷；以文字簡單表達只是短短數句，黃曉盈這幾年來確實是反反覆覆面對人生考驗。

折翼天使重生　跳馬轉項平衡木

她坦言以往主項的跳馬不能說是最喜愛的項目，「但這個項目我是做得最好」。絕處逢生，也許意志真的太強大，她在嚴重傷患後還可以踏上「不適合她的平衡木」。

「恢復回來後，（傷患）限制了自己，平衡木是唯一看到𥌓光、有進步空間的項目。運動員都需要目標，而這項目給我最明確目標，讓我有動力繼續練。」她坦然道出人生不過是選擇題，選擇本身並沒有對錯或好壞。「平衡木講到底是我享受的項目，其實跳馬訓練好悶，一、兩個動作，平衡木又有舞蹈，又有不同組合的套路，是好玩的，都幫到我繼續練下去。」

28歲才由跳馬轉項平衡木，她一直覺得這不是最適合她的項目。當了記者那麼久，鮮會聽到運動員說自己不適合其主項，至少自覺不適合仍堅持7年的，好像真的沒有。

世界盃銅牌的肯定

直到她在今年3月的世界盃多哈站摘下平衡木銅牌、轉項後的首面大賽獎牌。得到國際認同，她才意識到：「其實呢個Event（項目），就係你個Event嚟㗎囉。」

她不諱言此前對平衡木一直缺乏信心，「入決賽對我嚟講當贏」，從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到達「獎牌」這位置。「雖說這不是最適合我的項目，我都有目標、想高分數，都不是次次比賽都到此一遊就算。但就是一直有這種想法，不相信自己有競爭能力，同時畀藉口自己。」

在僅寬10厘米的木條上翻躍、轉體、跳躍、平衡，過程中維持完美姿勢與優雅藝術美感。體操比技術、比體力，更比意志和心理，一直保持笑意的黃曉盈續說：「其實到依家都冇咩信心㗎咋。」

「平衡木難在太易跌」，這不是廢話；她解釋指，不同於跳馬的把握和成功率較高，練習時有把握，比賽基本上可以做到練習的水平，惟平衡木變數太多。「好多心理、心態，準確性要好高，所以有時覺得不成正比，練得那麼努力，一出去（上木）那分半鐘就完全冇晒。」

不過她從不逃避挑戰，就像她說到月尾巴黎世界盃站的器材，據其過去比賽經驗，那裏的器材是她最不喜歡的。「世界有4至5個大品牌，用料、彈力都有出入，平衡木用的這個法國品牌係好唔得，對我來說是好實，可能是我配合不到它。」她早前在埃及站也因此而受傷，雖然不至於大傷卻要在之後比賽減難度，「都有少少陰影。」

她笑指認識一些外國選手，甚至因為該品牌而避戰巴黎站，「但我覺得我要面對，因為世錦賽都是用這器材，而且雖說奧運未必是我的目標，但奧運在巴黎會用這品牌的話，覺得它也會是未來的趨勢。」

平衡木上的90秒是⋯⋯

不適合的主項、不適合的器材，只要是熱愛的體操，所有「不舒服」她都願意努力克服。直到現在，她形容站在平衡木上的90秒，「簡直是Heart Attack（心臟病發）！」

在聚光燈下站在平衡木前等待音樂開始，這麼多年了，躍上木前她仍然會「好鬼死緊張」、「會諗點解我要擺自己去呢個位置」。

她笑說每次都經歷人生最漫長的1分半鐘，「個專注力是很Draining（耗盡），體操除了是身體上，精神上也很Draining。」她這才再解釋，所謂的「不適合自己」，並不是因為能力上做不到，也不全是傷患後的身體限制，而是心態的調整。「要學習控制緊張，所以到現在仍設法與嚿木做Friend，努力在享受比賽與緊張感中找平衡。」

她突然呼喊般叫道：「你明唔明，平衡木可以好核突，因為可以跌好多次！」我明呀，但我不是覺得核突，而是覺得跌下來太驚心動魄。

現在上木就盡量享受，我可以上到呢個場喎，受過傷都可以返到嚟喎。

人生不外乎「Live With It」

體育選手的夢想，除了以天賦、自律、堅持一步步靠近，還會有病痛、甚至時代環境的考驗，讓它最終可能只是泡影一場。所以，黃曉盈也不再怕「核突」。

「受傷後，覺得訓練、比賽的每一日都好開心，身體仲做到，可能就是這種心態，讓我享受得更多。一上木就諗唔好跌、唔好跌，怕核突，現在上到去就盡量享受，我可以上到呢個場喎，受過傷都可以返到嚟喎。」

她笑道：「上平衡木一定會緊張，但好似新冠病毒般，要Live with it（共存）。就是這種感覺，要與緊張共存。」

今後，她的目標是提升難度分，「比起獎牌、運動會資格，平衡木套路可以做到什麼動作、最後會提升到我難度分，希望每一個動作做得愈完美愈好、乾淨一點，練到一套有實力又有信心發揮的帶去比賽。」黃曉盈幾可肯定能出戰明年杭州亞運，至於退役嘛，其實沒必要設下死線，「都是聽身體，好重要，到時就會知。」

當不成在空中飛躍的天使，黃曉盈在離地1.2米、僅寬10厘米的長木上，仍能靈活舞動跳躍，優美自如得彷彿腳下是花開絢麗的原野。

黃曉盈小檔案

年齡：35歲
身高：1.53米
畢業學校：香港理工大學時裝及紡織設計系
主要榮譽：2011世界大學生運動會跳馬銅牌；2012倫敦奧運代表，當屆踏板前空翻180度轉體上木新動作，被國際體操聯會命名為「黃曉盈跳」；2022世界盃多哈站平衡木銅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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