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楊子加｜劍尖上的怯懦與勇氣　「那種事不會再發生」

「標題寫張家朗友人先有人睇架，哈哈哈……」楊子加咧嘴笑着。
這篇跟張家朗完全無關，說的只有香港花劍選手楊子加的故事，若一心想看明星運動員，大概不太合適。
楊子加（Calu）不是劍神而是凡人，沒有米9身高、沒有幾萬IG followers；他會怕、曾為名利而「好X街」、被嘲「練嚟做咩唧又係咁屎」。
故事的上半段，你會覺得他怯懦不堪；看完下半段，或會有不同體會。
攝影：黃寶瑩

2018年雅加達亞運會男子花劍團體賽前，港隊主將崔浩然受傷，由「第四人」楊子加上陣。進了決賽，隊友領先的分數都在他身上倒水般輸掉，打劍的模樣像他之後形容「縮到好似隻龜咁」，那一場令他貼上了「負累」的標籤。賽後訪問的10多分鐘，他從不敢正眼看向記者們。

3年後東京奧運，21歲的吳諾弘取代他出賽似是理所當然；未料奧運結束後不久的全運會，張家朗團體賽前受傷，頂上的楊子加卻跟3年前印尼那個判若兩人——眼神堅定、出劍果斷、腰板直挺，不再是負累更是得分骨幹，親手為香港刺下了一面男團體銅牌。

代表人生最低潮的亞運銀牌、與象徵逆轉的全運銅牌之間，是3年的自省和突破。

黐下金糠囉，嗰陣我已經放棄晒劍擊。

上篇：從香港第一到甘願黐金糠　「那時我已經放棄劍擊」

低潮，源起他一個自評「好X街」的決定。

先說說楊子加這個人，小時候不愛讀書、沒有目標，10歲因媽媽的朋友開劍擊學校而習劍，發現劍擊即使一星期練足7次都不辛苦、還很享受，「終於有啲嘢係贏到」，還能打贏比自己年長的劍手，「有成功感，好正」；打着打着，進了體院，成了香港排名第一。2013年天津東亞運，當時張家朗和蔡俊彥還未出現，楊子加與張小倫合力領軍在團體賽決賽擊敗了中國，摘下金牌。

然而隨着張家朗18歲便奪亞錦賽金牌、蔡俊彥冒起、崔浩然的躍進，一直「食老本」的楊子加原地踏步甚至退步，變得甘心當後備，「黐下金糠囉，嗰陣我已經放棄晒劍擊。」

亞運前，他本打算不再打劍，就說不參加亞運了，隊友已着手訓練接替他出賽；未料他「反口」，且因香港排名較高，將原本代替他的隊友擠下來。改變心意的原因很簡單，「第一，諗住名譽，老實講，大家都知去亞運一定攞到牌；第二，嗰樣嘢（拿到獎牌）有錢架嘛大佬。」他答得相當坦白，「真係好自私咁講，所以覺得係人生最唔好嘅一樣嘢，真係好X街囉，依家嘅我一定做唔出。」

事實上，楊子加一反口已後悔，卻是覆水難收。亞運如願拿到獎牌和獎金，心裏卻是苦澀，更發現自己其實還很在乎劍擊，「覺得自己真係仲係好鍾意呢樣嘢。」

下篇：被逼出舒適圈失去奧運席位　卻在全運劍道重新上路

真正轉變出現在亞運後3個月，現任法國籍教練Gregory Koenig（Greg）抵港報到，Calu曾很不喜歡Greg，Greg跟前教練不一樣，團體賽的後備劍手在他麾下隨時要上陣——其實事情本該如此，卻逼使Calu離開舒適圈：「平時唔使打㗎喎，死喇！食老本真係唔得喎，嗰陣覺得真係要準備喇。」

運動說的是累積和努力，不像電視劇般能一夜逆轉。在爭取奧運資格的路上，楊子加曾在2019年5月的世界盃彼德堡站為香港奪得男花團體亞軍，創下歷史，接下來卻是一次又一次分組賽出局，連64強也進不了，看着奧運資格慢慢從手中溜走，壓力越大，他像頭牛般只管打打打，毫不思考。很快Greg便將他從團體賽中換掉，連東京奧運的團體賽位置，都選了新秀吳諾弘。

對楊子加影響深遠的兩位教練：

今天的楊子加會說，若調換角色，「我也會換走自己」，但當時他曾憤怒、不解，覺得「憑咩換走我」？偏偏連奧運席位都輸掉那一刻，他才醒覺，「仲有得打全運會架喎，講得俗啲，係咪諗住一屆奧運就收自己皮吖？覺得算啦，唔打啦我係咁架啦我係垃圾呀？但唔係喎又，咪頂住囉。」

隊友極端的強，曾令楊子加不敢正視這差距，自我放棄；然而作為運動員、作為劍手，雖然總是說入到4強就滿足、想贏但不一定要贏，骨子裏他還是很討厭輸。逃避夠了，「咪頂住囉」，輸也不怕了，每天訓練面對世界級的隊友，今天打兩劍就輸，明天就要撐到三劍才輸。

踏上全運會季軍戰劍道那刻，3年前的反口、在亞運金牌戰劍道上的無地自容、以為找到方向卻更迷失、接連的小組賽出局、大半年前失去奧運席位……一切彷彿在一秒間連結貫通。

「打打下覺得，唔理喇死就死啦，連奧運都爭唔到，呢啲係咩啫……」看着來自江蘇隊的對手，他像回到十多歲的時候：好想打劍，不想再逃避，他不再迷失，不再想什麼怕輸掉隊友打回來的分，眼前就只有當下這一劍；刺中了，再重覆，得分。

獎牌到手，不僅是名利，更重要是它映照着自己一路走來的勇氣，「一個（雅加達亞運團體銀牌）係差到黐咗線，令我記住唔可以再咁淪落；一個（全運團體銅牌）係我見到自己有轉變，對我嚟講係好開心，我真係做到。」那滿足感，遠比刺中對手得分來得更強。

「亞運嘅自己係懦弱，希望依家係新嘅開始，去做一個更好嘅劍手、更好嘅人；唔好再做一啲決定令自己憎自己，已經唔會再發生。」

楊子加的劍擊生涯本來在3年前已結束，現在卻仍坐在眼前跟我談未來目標——巴黎奧運參賽資格，世界排名前16，「咁樣講出咗報道，應該會好多人笑我，但係我覺得我真係好想試下呢個感覺。」老實說，比起從前那個曾自暴自棄甘願「黐金糠」的楊子加，現在這個有目標也勇於實行的楊子加，一點都不值得去取笑；在錯誤中學習與自省，更是可敬，也只有如此，方可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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