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還在發「美國夢」嗎?|于品海
美國的成功不是偶然,它是人類建國史上的優秀案例,在它之前,帝國都是以民族的壯大為基礎,而美國卻是一個移民國家,「美國夢」曾經讓不少人趨之若鶩。美國早期由歐洲人組成,屬於歐洲文明的分支,只有兩百多年歷史,但到了今天,來自歐洲的人口佔比已經少過一半,是真正的「雜牌」國家。在十七至十九世紀,移民代表開拓精神,是極有勇氣的群體,他們漂洋過海追求新生活、建設新家園、敢於面對挑戰,美國的成功就是證據。二戰之後遷徙到美國的移民以及他們的後代身處的社會環境已經不再一樣,面對的挑戰更不可同日而語。作為一個成熟的社會,美國人無法用不變的國家性面對變化的世界,更何況所謂的不變只是一種幻覺。
美國給香港的教訓.三之一
美國的崛起有其歷史和地理背景。重商主義盛行的歐洲為殖民地擴張提供了經濟誘因,工業革命支撐了經濟擴張的動能,歐洲文明因而成為當時世界文明的指向——西方就是現代、西方就是世界,一直到今天。這顯然是一場誤會,但大多數人不願意面對它。英國曾經是這段歷史的最突出象徵,它代表了這段歷史的最高榮譽和成就,代表了人類文明開始從農業社會轉型為工業社會。美國的崛起說明了英國的「偉大」並非永恆,日不落帝國很快就走到自己的末路。美國引領了人類新一次轉型,它是新一輪發展的集大成者,但美國人缺乏從歷史和人類發展的高度來認識世界和自己的角色,大言不慚地提出例外論(Exceptionalism),張狂地認為自己是上帝的選擇。這種傲慢早已經被不少人質疑,甚至相信美國的命運很可能與大英帝國相差不遠。
敗走阿富汗:夢遊不是夢
阿富汗戰爭的敗退就是世界給美國敲響的另一記警鐘,它持續了二十年,前面銜接的是冷戰完結之後美國獨享的榮耀,後續連結的卻是蒼茫逃離喀布爾的混亂,歷史着實充滿諷刺。《紐約時報》的社論這樣說,「為什麼發生在阿富汗的事情是悲慘的?因為美國相信自己在為這個世界塑造人權,婦女賦權和宗教包容的價值,它是無法被替代的國家,但在現實中,這樣的美國夢別無其他,只是一場夢。」(Tragic because the American dream of being the “indispensable nation” in shaping a world where the values of civil rights, women´s empowerment and religious tolerance rule proved to be just that: a dream.)當然,任何人都有權發夢,但一旦不是發夢,而是在夢遊,在夢遊中甚至讓別人受到傷害,你能夠用夢遊作為自己辯護的理由,不需要附上責任嗎?
美國今天的政客沒有用夢遊作為藉口,他們選擇將責任推給「阿富汗軍隊的腐敗、無能、缺乏動力和其他不足」(corruption, incompetence, lack of motivation and other flaws among the Afghan forces)來為美軍戰敗辯護。或許這種解釋會讓美國人自我感覺良好,看不見自己的醜陋,因為是阿富汗人組成的政府無可救藥而已,美國的責任自然可以打些折扣。在美國人的視域裏,阿富汗的伊斯蘭族裔當然是腐敗和無能的,美國派駐阿富汗的軍隊、官員和商人自然是「廉潔、高效、充滿活力」,失敗怎會是「上等人」應該面對的結果?美國人好像忘記了美軍耗費了二十年、八百多億美元軍費、接近兩萬億美元的財政預算、數十萬阿富汗平民死傷的代價,而塔利班最終只用了十天就將其擊潰至落荒而逃,美國駐阿富汗外交官是用逃難的方式放棄自己的大使館。不曉得這與美軍的自我認知是否有落差?
這當然不是美軍第一次戰敗。二戰之後,在朝鮮半島、越南、伊朗、敘利亞、伊拉克、索馬里等戰場上,被譽為所向披靡的美軍卻一次次地重複這種敗仗。阿富汗的戰敗比較特別,它是美國參戰時間最長,花費最多,更是輸得最慘的一次。最讓美國人羞愧的是,塔利班擁有的只是遊擊隊,裝備之差難以形容。拜登總統被問到美軍撤離阿富汗時會否重蹈越戰的覆轍,他的回答是:「當然不會,塔利班的戰鬥力遠不及北越軍隊。」結果是美軍被一支雜牌軍打敗,真可以說連祖宗的神主牌都被拆了。
戰爭解決不了問題
人類已經進入了現代,但戰爭依然是處理國際衝突的常態手段,這是對現代的諷刺,也是對人類的懲罰。用任何標準計算,美國是二戰之後世界上發起和參與最多戰爭的國家,無論是直接或間接。美國的藉口總是保護或建立民主自由,結果卻都是混亂,無論是利比亞、伊拉克或阿富汗,還是烏克蘭、格魯吉亞、古巴、委內瑞拉等。在眾多美國參與的戰爭中,中國內戰、朝鮮半島戰爭和越戰都是很有代表性的案例。美國人喜歡用韓國來證明美國保護的積極作用,韓國確實成為高增長及經濟發展最成功的高收入國家之一,但這與美國有關嗎?美國曾經在菲律賓長年駐軍,不見得它因此而富裕起來。相反,韓國今天還是在「戰爭」中,而且是核危機的熱點,前兩天文在寅總統還呼籲美朝盡快簽署終戰協議。
美國是越戰的戰敗國,但戰後越南的經濟並不羞澀,可以說是後起之秀,美國自己都在爭取與其合作。在中國內戰中與中共站在敵對面的美國,當然不會想到共產黨能夠強勁發展中國的經濟,甚至足以挑戰美國的經濟規模,而美國卻在七十多年之後繼續為「中華民國」提供武器,甚至暗中為支援台獨的民進黨呐喊助威。最讓人啼笑皆非的當然是阿富汗,美國政府傾注了無數金錢、人力、精神,親自建設、參與管理這個「民主國家」,卻從來改變不了阿富汗的風雨飄搖、民不聊生,最後還是以敗亡收場,美國人被驅逐出喀布爾。他們記不起自己曾經用同樣的手法支援國民黨政權,結果卻是蔣介石倉皇逃亡台灣。
擁有世界上最強大軍隊,是最富裕的國家,自譽為世界警察,打着正義之名、拯救黎民百姓於水火口號的美國為什麼會屢戰屢敗,這是所有軍事學家、政治學家、社會學家都應該重視的課題。如果只是一次戰敗還可以歸咎為偶然,但連續幾十年在幾乎所有關鍵戰爭中都是戰敗或無功而還,而且全是敗於比自己軍事力量差很多的對手,美國還能夠固執己見,還自以為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武林盟主嗎?
戰爭從來都是手段,它無法解決社會和經濟問題,更無法解決人民的就業與生活,它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被誤解和錯誤利用的政治手段。由於它的「乾淨俐落」,讓很多人,特別是頭腦簡單的政客和獨裁者隨手就用,後果自然是悲慘的。為什麼所謂最現代的美國竟然會如此愚昧?問題自然是大家對現代的誤解,更不願意承認就算是有錢有名,無法約束自己體內的劣根性,穿上醒目的西裝也遮蔽不了封建和野蠻。
認清幼稚的世界觀
不少香港人曾經視美國為導師和救世主,如果兩年前發生在香港的騷亂無法糾正這種誤解,大家就應該細心研究阿富汗最近發生的轉變,而且要用批判的眼光和清醒的頭腦去質問,為什麼美國在阿富汗的民主建國會以失敗結束,它如何讓香港人看清楚美國政客的漂亮謊言。如同曾經發生在中東北非東歐的多起顏色革命那樣,美國在香港反修例騷亂中的一言一行事實上就是在佔地緣政治的便宜,它從來沒有關心過這些國家和地區人民的福祉,只是企圖在混亂中贏取政治籌碼,擴大自己的影響力。當香港人通過認識阿富汗和各次顏色革命的結果,意識到這裏一部份人對世事的判斷事實上是如此幼稚,或許大家就會接受尋找全新認識的重要性。
香港的泛民主派大多數都將西方的民主自由視作價值觀或信仰,但它事實上只是宗教化的自由主義理論,是完全脫離現實的政治謬論,是完全忽略社會現實的極端個人主義,只能夠用無知、愚蠢和自私去評價。將民主自由用自由主義去理解,結果就是美國人和阿富汗人都身處的悲劇。人類必然追求民主自由,但它是相互關懷、理解、尊重之上的民主自由,怎麼可以在槍炮和壓迫之下建立起來?民主自由絕對不是讓阿富汗人一邊挨餓、失去尊嚴,而美國人卻將金錢花費在武器上,而且是將武器對準阿富汗人。
阿富汗人今天的遭遇是過去幾百年西方列強殖民主義的冰山一角,除了用霸權來定義它,任何塗脂抹粉都是徒勞的,都是在侮辱人類的智慧。國家與民族之間的傲慢與自大必須結束,任何國家的人民都不需要別人頤指氣使,如果真心關懷他國發展,只需要無條件伸出援手。從這幾年中國成功應對美國的單邊主義和貿易霸凌,俄羅斯通過與中國合作及更靈活的對歐政策可見,美國逼迫政見不同國家屈服的企圖已經失敗。近日法國針對美英澳核潛艇協議的批評,孟晚舟堅強抵制美國的引渡並已經回國,美日印澳在華盛頓舉行的印太戰略峰會絕口不提中國,都反映了美國曾經的目中無人亦並非沒有邊界,它顯然已經撞上了南牆。
世界依然存在很多問題,不論是已發展或發展中國家,都無法空談偉大卻解決不了這些困擾人類的問題。美國卻偏偏如此,從它逃離阿富汗的狼狽可見一斑。事實上,美國連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面對加州無數次嚴重山火,來自墨西哥灣的颶風,肆虐中南部的Delta變種病毒,還有無數來自南美洲的難民,政府的債務和預算危機,美國政客怎麼還有時間去多管閒事?很可惜,美國制度就是不斷製造麻煩、創造問題、鼓勵衝突的制度,充斥一大批只懂得博取選民片刻歡心的政客,對人民的根本利益和國家前路漠不關心,對解決問題更是毫無能力和意願。由這些政客負責的政府能夠成就偉大嗎?
阿富汗只是美國霸權主義的最新受害者,敘利亞依然四分五裂,利比亞內戰仍然持續,而美國還是在撩是逗非,四處點火,恐怕它只能夠在某件事情上徹底被擊潰才可能稍作收斂。希望美國人盡快走出為自己堆砌的圍牆,從阿富汗的悲劇中意識到自己世界觀的不足,反思自己走錯的路,為世界人民,特別是阿富汗人民,多作有益之事,或許這才是美國的最大利益所在。
「美國給香港的教訓」系列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