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借崇高理想指鹿為馬
反修例運動持續了五個多月,其訴求方向雖然始終未出現明顯轉變,但當中那些曾經表示「對準政權」的抗爭者,今日所作所為幾近與民為敵;而那些曾受大力追捧的「文宣」攻勢,聲威亦已大不如前。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們變成這樣?
從對準政權到擴大敵人
在反修例運動初期,「對準政權」曾是許多前線示威者(尤其是「和理非」)之間流行的口號;即使連那些不支持或是反對這場運動的人,有時亦會祭出這句口號批評示威者不應該干預其他市民大眾生活。一些「冷氣軍師」要求「手足」將抗爭目標聚焦於特區政府,甚至挑動他們對抗中央政府,也有示威者嘗試透過各種方法,勸說那些只是聽命行動的前線警員及港鐵職員,意圖「感化」對方加入自己陣營。然而,隨着警方持續用武力執法,港鐵也拒絕為示威者開方便之門,「對準政權」口號漸漸變得遭受質疑。示威者不會再體諒港鐵職員,而是對其大加指罵;至於前線警員,也沒有人會將他們視為被政府高官或警隊高層「擺上枱」的磨心,而是直接向其發動挑釁、進行衝突。最能體現示威者這種心態轉變的,便是現在到處可見的「黨鐵」和「黑警」標語。
繼「黑警」和「黨鐵」之後,抗爭者後來又陸續將其「戰線」擴大到不同範圍的「敵人」。對於那些跟「手足」口角以至動武的「藍絲」,他們決定予以「私了」,說穿了即聚眾圍毆;對於那些親政府、親中央或對抗爭運動持否定態度的商戶,他們決定幫其「裝修」,其實亦即縱火破壞。為了合理化這一連串的暴力行為,有許多同情運動的意見領袖更加協助他們建立一套論述,聲稱警方、「藍絲」多個月來同樣濫用私刑卻毋須要負上任何法律責任,所以抗爭者大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另外又指因為紅色資本滲透香港各行各業、控制市民一般衣食住行,抗爭者想要真正「光復香港」就必須同時抵禦這些針對公權力以外的民間侵蝕,目標不能夠再限於「對準政權」,還要透過罷買、杯葛以至「裝修」等行動來消滅這些隱形權力。
及至近日,前線抗爭者的「敵人」範圍好像又進一步擴大,譬如對於那些未積極和應「三罷」行動的民眾,有些激進示威者就會對他們惡言相向,甚至是塗污或損毀上課、上班人士的車輛來阻撓他們繼續前進;又如在面對個別報道角度不盡如其意的傳播媒體時,激進示威者居然走去襲擊它們屬下的記者或是毀壞攝影器材……上述「與民為敵」的行為雖然在眾多抗爭者間未算十分廣泛,但亦不在少數。
這些抗爭者顯然沒有意識到很重要的一點:現在帶暴力元素的抗爭運動過去未遭多數市民「割席」,本來只是出於市民更加不滿警方武力執法行動往往波及一般路人、記者,但假如前線抗爭者企圖「以暴易暴」、任由武力升級,市民未必可能還會一直支持他們。
從文宣攻勢到文過飾非
除了前線的「勇武」與「和理非」成員,反修例運動背後也有一大群「文宣」組成員持續製作各種宣傳品提供支援,內容包括呼籲市民參與相關活動、揭露政權不公之舉或澄清抹黑運動參與者的「假新聞」。這些「文宣」攻勢在運動初期確實起到相當效果,同時在藝術美感上還表現不俗,譬如那些放在港鐵站內幾可亂真的「危險:警黑合作」、「請小心元朗暴徒(Please mind the thug)」宣傳海報,以及各種向世界名畫或紅色宣傳品致敬的作品,設計創意實在不得不讓人拍案叫絕;各區陸續出現色彩繽紛的「連儂牆」,也成功吸引不少路過的市民駐足觀看。難怪美國有線電視新聞(CNN)為此作過時尚專題報道,讚揚有關「文宣」作品支撐整場運動,鼓舞着前線抗爭者之餘還幫助他們抒發情緒。
不過,無論在數量上還是在質量上,抗爭者的「文宣」作品近來都有減弱趨勢。這一來是因為「文宣」組的行動風險隨着抗爭運動激化已經變得愈來愈高,於「連儂牆」張貼宣傳品的抗爭者與前線成員一樣有機會遭到反對者襲擊或被警察拘捕,而繪製同情運動作品的專業藝術工作者,亦有可能失去來自不同政治立場公司的合作機會。二來則是因為「文宣」作品內容以視覺觀感震撼為主,箇中想要傳遞的「光復香港,時代革命」、「五大訴求,缺一不可」、「三罷」、「警暴」等訊息大同小異,一旦群眾習慣這些訊息,自然就會產生沉悶感覺,那麼再多樣化的表達形式都無法吸引他們的眼球;三來「文宣」始終只是「文宣」而已,抗爭運動真正對市民帶來的負面影響,並不可能單憑三言兩語或幾張海報就能夠撇清。
更加重要的是,這些「文宣」攻勢現在也慢慢走上了歪路。或許「文宣」組一方面在不斷自我警惕作品應該要展現給「敵人」看,另一方面又長期感受着像「革命天使」等各種「假新聞」的壓力,於是他們慢慢萌生自己同樣有「以假亂真」必要的錯覺,例如當上星期大型連鎖零食銷售商「優品360」聽從抗爭者呼籲公開元朗分店閉路電視片段,影片中警員卻未像他們指摘那樣從店中偷取罐裝飲品,反而如警方記者會所言裝備一個小型滅火筒,「文宣」組回應方向居然是強行批評該閉路電視片段屬於「重拍」,甚至不惜調整圖片亮度突顯有關「疑點」。這類做法怎看都已經不屬於「文宣」範疇,而更接近文過飾非的轉移視線,完全違反「文宣」組當初揭露政權、警方謊言的初衷。
從自我學習到自我認可
反修例運動裏「無大台」的「be water」(如水)群眾組織形式,早期曾被評論為好比一個能夠「自我學習」(self-learning)的人工智慧,不過學習的最可貴之處應該在於承認和改正自己犯下的錯誤,像是8月期間一連五天「和你飛」集會導致近千航班受阻,直到機場管理局入稟法院申請臨時禁制令方告終止,接着一些抗爭者特別準備了「對唔住阻到你,但香港生病了」等標語向受影響旅客鞠躬道歉,結果此舉確實成功爭取到不少受阻旅客的諒解,亦順利避免「和你飛」集會成為招惹民意逆轉的導火線,可謂引證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傳統智慧。假若這種「知錯能改」的「自我學習」模式能延續下去,那說不定反修例運動還真有望保持正面形象,遺憾的是事情後續並非如此。
正如前文所述,抗爭者後來「自我學習」的根本不是要改正自己的錯誤,而是把他們口中所要聲討的「敵人惡行」拿來:試想想,無論以暴力為尚的「私了」,還是文過飾非式的「文宣」,不是與他們所指控的警察濫用暴力、政府死不認錯沒有兩樣嗎?尤其令人咋舌的是,許多抗爭者倒過來用「敵人」都是如此來合理化自己的同樣舉措,渾然不覺自己在這個過程中已經變為自己所討厭和反對的人,而且他們更開始怪責未跟隨或附和自己的同路者或市民。最明顯的例子是「我可以為你上前線擋子彈,你願意罷工嗎?」這句話,它在三個月前曾被抗爭者用作感召社會大眾參加首次「三罷」行動,豈料同一番話現在卻成為了他們訓斥未參與「三罷」市民的根據:「我為你上前線擋子彈,你連罷工都不願意!」
反修例運動已經持續了將近半年,前線抗爭者心力俱疲當然是可以理解,同時主流民意亦未完全站在其對立面,反映有不少市民依然理解他們的抗爭訴求,但這不代表抗爭者一方就能自詡抱持崇高理想、站在道德高地充當「判官」,肆無忌憚辨認哪些是違反自己理念的「敵人」,採取暴力手段去加以討伐,然後還透過指鹿為馬式的詭辯來「自我認可」,抗爭者反對政府的基礎,正正是源於其缺乏民意授權,但如果他們走上了與反對一方相同的道路,那麼他們還能算作抗爭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