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販賣.大馬直擊】假兼職、高利貸逼運毒 訪毒騾破碎家庭
《香港01》耗時逾一年,走訪香港七間監獄,接觸逾50名囚犯,尋找被忽視的人口販賣受害者。六名馬來西亞籍「毒騾」引起記者注意, 跨國毒販集團除了設下陷阱,欺騙學生、單親媽媽等經濟地位弱勢人士帶毒出境外,亦會通過逼迫、長年培育關係、債務捆綁等方式,控制毒騾為其運毒。人權律師何珮芝認為,販毒集團以剝削為目的,利用欺騙、操控手段,使毒騾由一個地方去到另一個地方,情形符合聯合國對人口販賣的定義。記者在監獄探訪他們之外,亦前往馬來西亞尋訪他們的家人,揭開他們被販賣的故事,傾聽家人的傷痛。系列之二 全文請參閱《香港01周報》記者:鄭祉愉、慈美琳 攝影:梁鵬威、葉家豪 馬來西亞直擊
為好友高利貸擔保 華裔青年被迫運毒還債
34歲的馬來西亞華裔青年阿北對記者感嘆,在香港獄中日子太難熬。他幫朋友擔保借貸,怎料朋友「走佬」,自己卻遭高利貸集團強迫運毒。阿北的經歷,正是人口販賣中的「債役」,即遭債務控制,要求以勞抵債。
阿北身材高大,中學畢業後,任職汽車音響行業,未婚獨居。2017年11月,認識五年多的老友賭波輸了三萬多令吉(約七萬港元),要求阿北做借錢擔保人。阿北印象中,朋友是個有錢人,從無財政問題,想着只是幫他暫時應急便答應了,「誰知他忽然走佬」,自此無法聯絡,債務頓時轉移到阿北身上。
未幾,債主催阿北還債,阿北還不了,對方要求他攜帶現金去香港,聲稱一次可還清債務。他懼怕高利貸背後的黑社會,知道「不能不接受」,於是到對方要求的酒店見面。阿北記得,當時房裏已有五六個高大男子,其中一人表示,「今日不帶錢,帶貨。」一問才知道貨是毒品,阿北立即拒絕,男人高聲說:「不帶可以,還機票和食宿錢啦!」
大腿被綁毒品後來港
付不出錢,又分不清那些人的身份,阿北擔心對方隨時動手,更怕日後連累家人,他最終選擇扛下來:「我好擔心,但無得退。」
對方以膠紙將毒品綁在他的大腿上,並將機票交給他,五六個人一同搭車去機場。抵港後,阿北在綠色通道被海關攔截。在毒品化驗期間,阿北已打算認罪,因可以減刑三分一,「如果不認罪,要打官司,要花錢,隨時坐得更長,家人想幫都沒什麼可做。」阿北提供家人的聯絡方法,記者嘗試聯絡,但沒有回覆。
境外打工遭扣報酬 為求歸家被迫帶貨
離吉隆坡車程一小時的瓜拉冷岳縣小鎮,印度裔青年Haziq一家十口居住在簡陋的單層房屋,包括母親與妹妹一家人,Haziq則與妻子及三名子女擠在一間房。
Haziq今年34歲,原是合約制跟車工人,2018 年夏天,他跟隨同事去了越南河內市。他一邊用手比劃,一邊用簡單的英文單詞對記者說。那裏有一份夜更鍋爐清洗工作,工作四日就能賺到3,000令吉(約5,760港元)。Haziq從未出國,家人曾因擔心而勸阻。
「你必須去香港 否則不能回家」
工作完成後,Haziq追問當地老闆:「我回家的機票呢?」對方竟說:「你必須去香港,把這個袋交給我太太,否則不能回家。」雙方爭持,奈何未收到工作報酬的Haziq負擔不起回程機票。對方給他三個背囊,他見裏面是一些校服與運動鞋才敢帶走。對方辦好機票,透過電話和短訊一步步指示,Haziq則需一路拍照匯報行蹤。
抵港後他被海關攔截,職員問:「誰的袋?」他表示是自己的。「知道裏面是什麼嗎?」他答校服和鞋。海關從三個背囊的暗格,搜出三公斤冰毒。
Haziq 自此杳無音信,到去年7 月底,家人收到他從收押所寄出的第一封信,Haziq妹妹說,「當時全家人都哭了。」之後的每封信,Haziq都重複地寫:「我一直哭,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跟隨朋友。」
領事館職員墮人情陷阱 談生意踏上不歸路
在香港女懲教所的初次探訪,被捕兩周的C看起來強作鎮定,但仍難掩驚惶無措的眼神。兩周前,她從工作的領事館請假,想着來港幫朋友談生意,如今卻身陷囹圄。
C今年44 歲,是印度裔馬來西亞人,曾在多間領事館任文職,離婚十年。五年前,她在網上認識了一名娶了印度裔太太的尼日利亞商人Y,二人成為朋友,她甚至帶同女兒到Y的家吃飯。
C向記者細述被騙經歷:「我接受Y請求,他說要出差,需要值得信賴的朋友全權代表他,以促成一單生意。我說我一無所知,Y說不要擔心,他的生意夥伴N會安排所有事,Y也會與我保持聯絡,我只需在場。」
Y要求C飛去巴西和香港,酒店、機票等費用全包。C最終由新加坡出發,途經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其後往巴西聖保羅,N把她帶到當地一間房屋住下,翌日前往機場途中,N將一袋衣物及一個書包交給她,叮囑要手提,不可寄艙。Y指香港會有人收取,又吩咐她為商業會面做準備,並指示C預訂一間位於重慶大廈的賓館。C認為真的是談生意,一直沒有起疑。C抵達香港後被海關攔截,關員撕開書包背部,發現逾兩公斤可卡因。按香港量刑標準,攜帶1.2 至4 公斤可卡因的刑期至少23年。
老父照顧四孫女 「不知自己能活多久」
「我傳給Y最後一個訊息:『我被捕了』,想追問Y,但電話被拿走了。」C在懲教署職員幫助下購買長途電話卡打給家人,C的父親立即向領事館求助。
記者在馬來西亞近打縣的咖啡茶座與C的父親會面,「我女兒是無辜的。」他堅信。他展示C在旅途中傳來的相片和訊息,指她一直盡力照料家庭,本以為C能幫朋友,順便出外走走,大家都為她高興。
C的大女兒只能恨:「Y一直很貼心(sweet),我們很尊敬他,母親也信任他。」C 的大女兒事後一直用短訊、社交網站和電話聯絡Y,Y只接了一次電話並假裝不知情,自此不再回覆任何訊息。C的母親夜夜失眠:「我們不知道能活多久,孩子們會不會沒有人照顧?」
一人受害家庭破碎 跨境舉證陷困境
毒騾往往來自低收入家庭,記者接觸的六名潛在人口販運受害者中,四名為印度裔。印度人佔馬來西亞人口7.5%,四成屬於貧困人口,被稱為「被遺忘的族群」。
2017年,馬來西亞上班族平均月薪為2,260元(約4,339港元)。Haziq是合約工,一家十口,目前僅靠兩個人合共賺2,500令吉(約4,800港元)生存,Haziq妹妹哭訴:「我們根本沒錢,沒有辦法去看他,郵票也好貴。」C的父親忽然要靠養老金供養三名子女,R的母親負擔不起來港的費用。
小儀父母:不如認罪換減刑三分一
小儀父母因來港兩次探望女兒,畢生積蓄快告罄,母親說:「但我地只得一粒女,可以點?」。對香港司法程序,家屬一無所知。基於香港司法制度中,認罪會有三分一的刑期減免,小儀父母勸喻女兒認罪:「不認罪,輸了,要多坐幾年。」
馬來西亞人權律師珊吉(Sangeet Kaur Deo)指出,在法律上證明一個人是不知情或非自願運毒十分困難,希望港府在拘捕這些帶毒入境者時深入調查。「他們要去香港見誰?誰會來取這些鞋子或背囊?」以了解他們被騙或受到威脅的可能性。
珊吉已接觸其中四個家庭,但遠水不能救近火,「可以做的有限」,只是協助搜證,然而舉證困難。例如物證,上機前小儀的手機資料,就先一步遭受毒販清洗。跨境人證作供更難,首先當地警方要抓到毒販,對方願意證明毒騾無罪,亦要求兩國懲教及執法人員合作,才能安排在香港庭上以錄像給予證供。
「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呢?」
數年間,毒騾被招募運毒來港的鏈條從未停止。三年間,在港被捕的30餘名馬來西亞毒騾,僅有一名獲判無罪釋放,重獲自由。
C父仍然不能接受一向優秀的女兒,一夕之間淪落成階下囚:「我的女兒只想幫助朋友,她太好人了,已為此付上代價了。」
探訪Haziq家的那日,記者和一家人坐在院子乘涼,大人們神色凝重,小孩子們則在屋子和院子不停穿梭。夜幕降臨時,Haziq的妻子已講到哽咽,累了的小兒子坐在媽媽身邊,終於忍不住掉下淚來,原來那天是他的生日。
Haziq已離家七個月,他妹妹告訴記者:「Haziq的小兒子有時會望着天,有飛機經過,他就問:『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呢?』」
(為保護當事人及親友,文中阿北、Haziq、C、Y、N均為化名。)
《香港01》人口販賣跨國調查【專頁】毒騾——隱蔽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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