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癡如醉 白先勇的崑曲緣與革新觀
龍應台曾說白先勇是「最冷的眼,最熱的心,最溫文的人」。的確,他的童年在戰爭中顛沛流離,他的故事道盡世間蒼涼,但他的心卻仍燃着夢想,想叫那中國傳統文化之美,姹紫嫣紅開遍人間。2016年3月中,79歲的白先勇在香港中文大學設下一系列文化講壇,更帶來《孽子》影片放映會,又組織崑曲演出等活動,分明是文學界的老頑童,不改熱忱與爛漫。
30年前一場「驚變」 情定崑曲
用「如癡如醉」來形容白先勇先生對崑曲的愛,一點不過。
「你看這『姹紫嫣紅開遍』,聽起來多美,但要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成了『紅花紫花開了一公園』,那就難聽了,多煞風景啊。」一提起崑曲,白先勇便忍不住吟誦其中唱詞,熱切分享所愛,「它的唱詞好似中國古詩,音律、曲律非常美,當然有些人會看不太懂,但可以查字典呀,你們看到不懂的英文生字也會查,那沒理由見到不懂的中國典故不去學,對吧?」
白先勇對崑曲的情有獨鍾,要追溯到1987年那一場「驚變」。當年,他闊別家鄉39年,首次回國,便偶遇上海崑劇院重演《長生殿》,他雀躍不已,「以為文革後就只有樣板戲了,沒想到還是有人在演崑劇!」更興奮得立刻做東,宴請全體演員去粵劇院內的粵友餐廳吃飯,「一打聽地址,汾陽路150號,是我舊居呀!我過去的臥室,還成了越劇院長辦公室!真是遊園驚夢,高興得我呀,喝了一大瓶紹興酒。」為紀念與崑曲的緣分,他特作散文一篇,並以《長生殿》其中一折《驚變》來命名。
「那一次看崑曲重演令我非常感動,這麼了不得的藝術,一定不能讓它衰微下去。」白先勇感慨道,那時他覺得崑曲遙遠,要推廣它,仿佛美夢一場,但一轉眼,他製作的《青春版牡丹亭》自2004年起巡演已十餘載,期間走遍中國大江南北,走進30多所高等學府,接觸觀眾的人數多達40萬。
服飾、造型、燈光、走位 崑曲滲進現代話劇元素
將600年前的崑曲,搬到21世紀舞台上,既要將之革新,以適應年輕人審美觀,又要保護其本身的古典美,談何容易?
「現在的舞台、燈光都被現代化、電腦化,科技運用很容易,但放進崑曲不合適的話就糟了。」白先勇回憶指,明清時代的崑曲經常採用蠟燭、自然光,若要運用現代舞台燈光時,就需盡量還原古時的燈光美感。不過這些非但沒有嚇退白先勇,反而令他大膽創新,巧妙將現代話劇元素,一點點融入崑曲中,他重新設計演員造型,令服裝色彩更鮮明,妝容更細膩,吸引現代人眼光;更直接擯棄傳統戲曲走位,不再局限於左邊上場、右邊下場,轉用西方話劇的中間走位,令視覺效果更多元。
借用西方話劇的創意並非偶然,白先勇早在《孽子》舞台劇(2014年)的創作上,也大膽啟用現代舞蹈,來表達東方故事。「《孽子》看似講同志感情,但實則在講中國傳統中的『家』,他們的感情牽扯著一整個家庭的波瀾,這一點就與西方文學不同,西方文學中的同志感情就很個人,很獨立。」白先勇選用太陽舞蹈團的演員,表演現代舞,讓他依著彩帶,騰空而舞,以此抽象的舞蹈動作,表達內心澎湃情感。
冀讓年青一代接觸古典中國文化
作為一位旅居美國學習、任教多年的洋派文學家,白先勇曾以一篇《芝加哥之死》奠定了他在現代文學的成就地位,為何如今反過頭來,專注推廣崑曲近20年呢?
「當年我在台大讀外文系,接觸的就是西方文學、現代主義,卡夫卡啊,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啊,維珍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啊,很迷他們的!然後還愛看法國新浪潮電影、荒謬劇場等等。但同時我也常常去旁聽中國文學,聽詩詞;再後來我去美國教書,反而是教中國文學,那時已有了西方文學的Perspective(視點),再回頭看自己民族的傳統,立刻有了新的感受、新的比較。」
在他看來,中國古典文化有著幾千年歷史,是任何現代文化也無法比擬的,尤其是崑曲,它以歌舞的形式表達中國古詩意境,在有效的空間內,給人無限的想象,若因年代久遠就被年輕人忘卻,實在可惜。於是,如何讓古典的文學、美術、戲劇與現代相接成了他多年來研究的重點,而他的小說《遊園驚夢》便是成功例子。
白先勇早在1945年就在上海看過梅蘭芳和俞振飛演的《牡丹亭》,那也是他第一次接觸崑曲,從此難以忘懷,並以《牡丹亭》中的《遊園》與《驚夢》兩折作為小說命題。內容上來說,小說《遊園驚夢》的主題、人物、氣氛和情節,處處均與《牡丹亭》呼應,講述了一位落魄崑曲名伶,在一場崑曲盛宴上的內心獨白,帶領讀者進入主角跨時空的愛恨回憶中,虛實結合,古今交錯 —— 這也是西方現代文學中的意識流。
「古、今、中、外,一定要把這4個元素結合起來,才能創造中國新文化。」白先勇再次強調,並笑對在場的年輕記者們說,「創造新的中華文化,可就是你們這一代人的責任了呀,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