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之亂】娛樂多籮蘿 最愛蒲信和  居民:混亂但畀到安全感

撰文:柯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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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角是許多電影的題材,因為在街角及巷弄之間,蘊藏了多姿多彩的生活故事。在城市學的角度,這稱作「多樣」。旺角從1910年代起,發展出各式各樣的商業及娛樂,更蘊釀出獨有的文化。由滿足勞動階層的需要,到轉營至中檔次消費場所,每個階段猶如大自然的更替。然而,政府與發展商的摻和如同擾亂了旺角的生態,旺角獨有的街道又剩下了多少?
回到問題的基本,在追逐潮流及數字時,城內人的故事,我們又知道多少?
攝影:余俊亮

郭斯恆的家人在花園街擺檔,他小時候覺得小販並不光彩,離遠看到同學走過來,便會跑得遠遠的。

我們對旺角的印象,恍似總離不開「亂」——行李箱、易拉架、垃圾桶旁的紙箱及竹簽。不過,對郭斯恆而言,這裡則充滿回憶。他曾居住在旺角花園街20多年,最喜歡旺角的密集和多變。「旺角就係唔統一,有人覺得呢度好岩巉、好混亂,但呢個係旺角精彩嘅地方。」

相約郭斯恆在旺角訪問,腦海正搜尋附近的咖啡店時,在旺角長大的他提議到金華冰廳一聚。與鮮奶咖啡相比,奶茶菠蘿油的確更「貼地」。茶餐廳裡嘈雜聲不絕,食客擠擁在一枱,侍應姨姨亦不時上錯食物。然而,如此雜亂無章的地方,更教郭斯恆覺得自在。他咬了一口菠蘿包,緩緩地說:「你鐘意旺角,係因為佢嘅雜亂,佢嘅混亂,但同時會畀到你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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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代,郭斯恆的父母在花園街做小販維生;自此,他的生活與旺角街頭密不可分。年約40歲的他於去年出版的《我是街道觀察員——花園街的文化地景》寫道:「花園街對當時讀中學的我並沒有產生甚麼好感,這是因為街道總給人一種污穢、落伍及基層的印象。」他坦言,當時小販的社會地位低微,覺得自己的家庭背景不甚光彩。「當時唔敢同人講自己屋企做小販,幫手睇檔果陣,好驚俾同學見到。離遠見到有同學,我就會走咗去。」他笑說。

郭斯恆小時候抗拒留在花園街看檔,便往旺角不同角落裡鑽。然而,旺角密集的街道,猶如一絲絲神經互相交織,他從小就摸清不同街道的特性。「上海街、新填地街賣材料、做維修,我哋唔會去;砵蘭街又是紅燈區,都唔啱我哋。所以會去彌敦道、洗衣街附近,嗰度多地鋪、商場,自然多嘢睇。」他頓了一頓,指著餐廳門外說:「還有弼街以前滿街都係熟食小販,我成日都篤串魚蛋先返屋企。你想像下出面日日都好似深水埗桂林夜市咁熱鬧。」 

旺角的「旺」源於位處交通樞紐,1960至70年代聚集了小販、運輸工人、小巴司機等勞動階層,因而衍生各種娛樂事業及黑社會活動。郭斯恆當時身處其中,是否看過「曬馬」、「劈友」等情境?他吃吃笑說:「係電影令到成件事誇張咗。」雖然沒有見過「大場面」,但他說收保護費、「接放學」倒是見怪不怪。「中學嗰陣俾幾個𡃁仔問攞錢,但我話『冇錢啊』,跟住俾人打咗幾鎚。」郭斯恆一邊呷著奶茶一邊說,語調輕鬆得像是分享家常事。難道當時不會害怕嗎?他瞪大雙眼說:「佢哋都驚㗎,大家鬥驚。因為班𡃁仔同我差唔多,都係13、4歲,可能仲係住附近。」

生活在花園街,屋苑保安、商場平台一概從缺;旁人或許覺得失去安全感,郭斯恆卻認為,這才最貼近街道的面貌。「街道個感覺係好真實。有時凌晨兩、三點,會聽到條街有人大叫『打劫』,有時叫『非禮』,我唔敢望出窗,但成條街都知道發生咩事。」他形容,入夜後街道烏燈黑火,的確令街外人擔驚受怕。「熟路嘅,就知埞;唔熟嘅,就一定驚。」然而,郭斯恆從小在街頭附近生活,早已學懂自我保護。「我都會驚。每次出門,屋企人都會提我哋要小心生保人。同埋知道機舖、波樓呢啲地方會雜,咪少啲去。每到入夜,我都會返屋企。」

「信和是永恆的。」郭斯恆說。即使流行的偶像已改變,他仍覺得信和的氣氛依舊熱鬧。

居住在旺角,縱然擔心治安,但另一方面卻教人羨慕不已。從前交通不便,城外的人不惜每星期花個多小時車程,也要到旺角逛逛,深怕錯過時下最熱門的小食或衣飾;但郭斯恆每天都在這花花世界穿插,他流露著滿足的眼神,笑說:「以前得閒,就會想落街睇嘢。呢度可以睇金魚,下條街係賣衫,再下一條就賣電腦、波鞋,每一條街都好獨特。細個已經有意識,就係一落街就多嘢睇,唔駛搭轉小巴先至有娛樂。」

信和永恆 通往外國文化的窗口

我們離開了餐廳,站在弼街及通菜街交界。他指往太子方向說:「旺角可以用區域來分別我的活動範圍。近花墟有撻大草地,成日就去踢波;右邊(即西洋菜南街一帶)就會去千里達模型,跟住再行前就係信和。」

提起信和(即信和中心),郭斯恆頓時雙眼發光,他興奮地說:「你知道信和係永恆㗎嘛,以前行信和,就可以沾到啲日本文化。」信和自1980、90年代起為漫畫、明星照片及唱片等潮流集中地,當時更創有「信和指數」——單看明星相片於信和的銷量,便知道誰是當時的人氣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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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互聯網尚未發達,信和彷彿是郭斯恆接觸外國文化的窗口。他說中學時代,特別鐘情於日本潮流文化。「以前有本《新時代雜誌》,頭幾頁就係日本明星嘅相或者訪問,睇完就會去信和留意吓。」記者好奇,郭斯恆視哪個明星為「女神」呢?他露出了靦腆的笑容,緩緩答道:「很多吧...…松田聖子、友坂理惠、酒井法子、松隆子,哈哈,其實我都係買模型比較多呢。」

在郭斯恆眼中,信和是永遠的潮流指標;但時代不停流轉,酒井法子、友坂理惠的海報早已換上一張張韓國面孔,唱片店亦變成售賣精品的地方。然而,郭斯恆並沒有因而感到可惜。他在櫥窗兩旁不停張望,像是小孩走到玩具店一樣。當我們看到幾個中學生在走廊嬉鬧,郭斯恆回個神來說:「賣嘅嘢係唔同咗,但氣氛仍然都係咁,以前就像他們一樣,放學就會嚟行下,唔買嘢都覺得好enjoy (享受)。」 

郭斯恆中學時代是一名「波牛」,經常在旺角大坑東遊樂場流連。

被花花世界「寵壞」 住屋邨覺得乏味  

郭斯恆曾經覺得,他永遠也不會離開這個樂園,但業主於1997年決定收回花園街的單位,他們一家自此搬到典型的工廠住宅區——葵涌。他對「新家」第一個反應是:「悶囉。公屋到處都係一式一樣,賣嘅係日用品,唔會再有日本嘢睇。以前走落街就可以食糖水,喺屋邨邊度有糖水鋪?」生活在旺角多年,郭斯恆猶如被寵壞的小孩。他說以往從樓梯跑下來,便可鑽進不同的街道;但屋邨要經過保安,附近只有球場、公園,生活十分乏味。「搬走之後一樣會去旺角行街、睇戲,但始終與生活是兩回事。」

郭斯恆一家早已紮根在花園街,與其他小販檔主成為了好友。「因為大家都是街坊。以前媽媽收檔會跟他們打牌,又會一齊飲茶。」無論工作,還是生活都離不開這條街道。「那時候全家人都不開心,好唔捨得。因為以前家人工作累了,就可立刻上樓休息,或是叫我們去頂替;但搬了之後就麻煩了許多。」他無奈地道。

與住宅區相比,旺角商店密集,人口多,街角亦堆滿易拉架及貨品;可是,郭斯恆認為這是旺角獨有的風景。「旺角就係唔統一,當然有人覺得呢度岩巉、好混亂,但呢個係旺角精彩嘅地方。每日都好energetic (活力),好似有好多嘢彈緊出嚟。」 

當街道變成商場,小型商戶被連鎖店佔據,旺角也會變成枯燥乏味的城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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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旺角也變得枯燥

葵涌的刻板讓郭斯恆感到納悶。然而,旺角在這十多年來,陸續有商場遭連鎖品牌收購,成為單一的大型商店,而波鞋街(即洗衣街)亦即將重建成住宅及商場。昔日多姿多彩的地方,彷似逐漸變成枯燥的城市。 郭斯恆搬離20多年,現時偶爾才到旺角閒逛。這天他在訪問前一小時來到旺角,重遊以前常常經過的舖頭。他笑說,小時候踢波「拗柴」時,家人會叫他到胡文彪鐵打館。但每次經過,他都會很害怕。「因為鐵打館門外貼了很多『拗柴』嘅相,還有X 光片,覺得好核突。」話音剛落,他突然收起了笑容,淡淡地道:「雖然那時候很害怕,但現在望返轉頭。你知道這些東西不會在商場找到,因為商場一定包裝得好靚、好乾淨。」

1997年,政府與私人發展商合作,將雀仔街清拆變成了朗豪坊;十年過去,如今他看到波鞋街面臨相似的情況,無不感到唏噓。「頭先行(波鞋街)覺得好錯愕,竟然會變成靚住宅。旺角係一種好草根同大眾嘅文化,但如今逐漸成為中產人士消費嘅地方。雖然唔係罪,但變相趕走細商舖。」

我們最後回到故事的起點——花園街,看見兩邊牌檔依舊熱鬧,會否擔心連僅有的回憶也會被奪去?郭斯恆淡淡地說:「我覺得永遠都有生存空間。旺角好代表到香港其中一個特性,就係能屈能伸,點都有狹縫可以生存,但咁樣係咪就值得自豪呢?我就覺得好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