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人語】一代雞王退隱 懷念唐雞滋味 :找不到 全都改變了

撰文:陳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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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志明今年90歲,聲線仍然嘹亮:「我的雞特別靚,養雞養得很出名啊!九龍的人都知道。」他曾畜養4萬多隻唐雞,供應飲食公司及酒樓,當年甚至有著名食館安排買手上門挑選。昔日風生水起,收入足以在市區買一層千呎唐樓單位;如今賦閒在家,逍遙自在,說起舊時威水史,他的眼眸流露出幾分自豪的朝氣。
攝影:梁鵬威

當兵逃難來港 為妻子農耕畜養

從前街道上很多招牌都是出自著名書法家區建公之手。志明叔得朋友介紹,以一隻雞和一支酒,換得區氏墨寶。

胡氏原籍信宜,23歲時因入伍國民黨和家境關係,只讀到初中三便輟學。「沙魚涌戰役,我曾經參加過,打前鋒,只有那一場仗。」志明叔與同學一起當兵,後來到達中山便逃走了。中山一別,便是截然不同的命運。志明叔隨中山大學農科畢業生來到香港,在位於元朗凹頭的農場幫忙,種植荷蘭劍蘭:「那時候,香港唐人都買不起,10元一支,只有洋人紳士買給太太。那時候好艱難,好節儉,一個月30元人工。不過,1948年,那時候找到工作已經很好了。」志明叔總是一句苦,一句甜,甜的像是安慰自己,卻也摻着苦。

隔年,他患上不明重病。「病到死,兩個月沒有吃東西,睡在床上動不了。醫生都說不行了,一定死。」中醫、西醫皆束手無策,此時有人着他喝民間秘方「七姐水」,竟不藥而癒。經此一役,志明叔細想,覺得養花沒什麼前途,便轉行種菜。後來,得熟人介紹,他替何鴻燊姊姊打理植物,因而成就與妻子的姻緣。然而當時,妻子的姊姊對他說:「你做這份工作,怎樣養她?怎樣成家?」於是,志明叔借了她的錢,向朋友租了農地種菜養豬。後來,他逐漸開始養雞。「我養得很少,只有千餘隻。以當時農場來說,已經很少了。」

年尾市民搶雞 乘勝追擊

志明叔本來只當養雞是副業,直到1958年,中國共產黨展開「大躍進」運動,在各地建設人民公社,胡氏才真正開展了活雞事業。「大陸沒法供應(雞隻),就是那時候起家。大陸轉公社,即是集體制、大鍋飯,將近過冬的時候,沒有雞到港。於是人們訂雞的時候,起了近一倍多的價錢。本來3元多,沒有多少錢賺,一下子變成6元,我們因此在年尾多少賺了點。大陸沒有雞到港的時候,養雞賺到錢,便差不多家家戶戶都會養雞,有本錢的人會養500、1,000隻。所以那時候,還是足夠供應全港。除了本地人和沒有本錢的人,大部分人都會養雞,還有幾間大場養了十萬餘隻雞。」

說到當年風光史,志明叔說得意氣風發:「年尾無雞賣,報紙說政府從馬來西亞訂了活雞,不愁過年。誰知道舊曆二十五、二十六,將近過年,飛機來了……死了8成,怎麼賺都賺不回來。」

「那時候新界還很落後,電話都沒有。人們在外面開始搶雞,他們搶啊搶,抓住一隻雞,『雞是我的,你要多少錢是你的事。多少錢都好,一定要賣給我!』賣了十幾元,那時候已經是暴利,雞販便賺了大錢。那一年賺了一萬多元。那時候的7,000、8,000元,可以在九龍買到一層千呎唐樓。」

今日的人或會打算一擲千金,以「磚頭」保值,但志明叔沒有停下腳步,繼續發展他的養雞大業,正式開辦志明雞場。「我做事,很喜歡乘勝追擊。」他淡淡笑着,道出自己的人生格言。「因為那些錢,有了本錢,便大量建雞屋,建好拼命養,最高峰時養了4萬多隻。」 

「沒有人會專門教你,自己要醒目」

「我的雞靚好多。」每次賣雞,志明叔的叫價總較其他人高。當年,連著名飯店泉章居也有買手專門到志明雞場挑選靚雞。成功的背後必有原因,在雞場養雞的日子,志明叔每日工作18小時。從凌晨1時開始馬不停蹄,調配飼料、清理雞籠、搬運貨物、為雞隻防疫等,一項不落。雞飼更是志明叔悉心配製,當中包括粟米、魚粉、鈣粉、麥糠、維他命等。談及往日,他不諱言:「好辛苦啊!現在香港的年輕人沒辦法捱得到。」

「雞有好多疾病,一來到便要滴鼻,幾日之後還要種痘。十餘日之後,要注射胸部防疫,又要剪嘴。牠得閒過頭,便會你啄我、我啄你,啄到流血;又會啄其他雞屁股,腸都扯出來……會死的,所以一定要剪嘴。」養雞學問多多,當初志明叔如何學習箇中竅門?他搖頭笑言:「都是邊做邊學,沒有人會專門教你,自己要醒目。」他只能自己旁觀偷師,或者向藥房店員請教,偶然也有願意交流心得的朋友,便虛心學習。志明叔的語氣透着奮鬥與堅毅:「自己看到,便去試;試得到,便是成功。每一件事情都是這樣。」

懷念唐雞滋味 卻無處可尋

志明叔專心一意,只養唐雞,不養白雞(即外國雞,專門生蛋),只因唐雞味美。「那時候,新界農村都是養中國舊時傳統唐雞。最初大陸解放後,他們(廣州人)收集的雞蛋快要孵出來的時候,便用一張張床,以棉胎裹好,經火車來香港。後來1958年後,便全部都是本地雞。有些人一向不喜歡大陸雞,便在本地農村周圍收,那些雞的確比較靚,比較大隻;又有人拼命辦馬拉雞,馬拉雞沒什麼肉,呢度唔興㗎。」 
  
「舊時中國古代唐雞比現在的雞更有雞味,皮又脆,多膏。不過現在都不太流行,例如現在嘉道理(按:香港大學嘉道理農業研究所)改良配種的嘉美雞,用白雞和日本雞配種,肥大有肉,但沒什麼油脂,沒有那麼好味。」雖然他憶述養雞生活,總說着「好辛苦」,也沒有什麼捨不得,但談及那些嫩滑酥香的好滋味,多少還是有點失落。「我自己比較喜歡吃唐雞,但現在沒有舊時的雞種,找不到了,全都改變了。」 

雞寮不復當年 毅然結業

後來,中國恢復供應活雞,營運雞寮的利潤已不如當日般豐厚。「生活已經平穩,聘請也艱難,於是讓了一部分農地,給別人養雞、養豬,後來他養不來便走了。」志明叔50歲前身體抱恙,於是退休,與妻子歐遊,周遊列國,改由兒子接手管理雞場。後來兒子又轉行養豬,直到政府要求畜農把污水集中處理,由於雞場環境難以達到要求,胡氏決定毅然結束雞場。

「最開心的是賺到錢,養到細路咁大……今日有這樣的生活,都是靠養雞拼回來。」志明叔感慨道。勞碌半生,他把養雞賺來的錢將孩子送到筲箕灣寄宿學校讀書。今日事過境遷,說得雲淡風輕:「當年寄宿一個月學費都要百幾銀,普通家庭難以負擔,大約等於普通打工仔一個月的人工吧……我都記不清了。想孩子讀得好一點,將來出頭好一點嘛。後來,兩個女兒都送到英國讀書。我不分仔女,願意去便去。」

志明叔回想逃難後的種種經歷,不論事業還是婚姻,都覺得凡事自有主宰。「我人生呢……前一段時間雖然辛苦艱難,但冥冥中好像……好多事情都有人給我一條路。有時,人生好多東西是注定的。」

如今,胡氏家宅後方仍保留昔日畜養雞豕的屋棚,但已沒有舊時紛鬧的咯咯雞鳴。不過,仍有幾棵果樹在陽光的照耀下,生氣勃勃。

雞屋已然荒廢,不時有外籍傭工把這裏當作郊外,一同聚餐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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